第9章
  真是人老实,睡姿也老实。景婕想。
  鬼迷心窍,她居然觉得付暄这样很可爱,用手指蹭了蹭付暄的脸颊肉,付暄似醒非醒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景婕连忙抽手。
  付暄的侧脸依稀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是个美人。如果没有当年那场事故,付暄不会失明毁容,说不定付暄不会在超市里出丑,说不定追她的人会很多。
  说不定我们会成为一栋楼里长大的小青梅。
  景婕怕弄醒付暄,隔空描摹付暄脖子上的疤痕。她也好奇当初是怎么弄的,付暄脖子上居然会留下范围这么大的疤,白的看得见青紫筋脉的皮肤赫然凸起几条褶皱。
  虽然杨千艳当初想起来淡化疤痕的时候为时已晚,但也是费过心力的。难道付暄父母没有想办法淡化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医务室屋顶的灯刺眼,景婕又想起当初在超市的那一幕:付暄坐在人群中抓着头发,无措恐惧。
  这一幕景婕怎么看,都感觉付暄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景婕总想,就算付暄没有找到合适的眼角膜,那她也应该是自信的、勇敢的、从容的。
  总之,付暄会很好,这样显得她更不好、更可怜,但怎么会这样。
  景婕只是想碰一下伤疤,谁知付暄一瞬间睁开眼皮,好像应激似的,景婕有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逃窜般后仰却弄出不小动静。
  “你醒了?”付暄反倒率先开口问她,好像自己没睡一样。
  景婕看付暄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顺着话茬说:“嗯,水都打完了。”
  付暄叫来校医拔了针头,拿了景婕头上的退烧贴。二人都坐麻了,彼此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医务室出来。
  陈文欣和旺珍拿完快递途径医务室,看到两个人龟速挪动,陈文欣没忍住,问:“你俩怎么还舍不得走,搁着医闹呢?”
  付暄:“没有,腿麻了。”
  陈文欣:“你不会在这里呆了一下午吧?”
  付暄点点头。
  “哎呦,你俩真是……”陈文欣和旺珍一人搀着一个去食堂。
  景婕没什么胃口,跟着付暄点了一碗玉米猪肉馅的馄饨。
  付暄没听到钱群群的声音,问:“钱群群人呢?在宿舍吗?”
  “她想家了,中午就走了,在你去医务室之后没多久。”陈文欣举起筷子又放下,“你今年还在学校吗,我听说今年寒假不让住。”
  付暄:“为什么?”
  陈文欣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我听学生会说的。反正还有一个多月,消息真假还有待商榷,先跟你说你一声,万一是真的你这不好准备嘛。”
  景婕昏昏沉沉的脑子开始有点清醒了,“学姐不难道放假都不回家的嘛?”
  不等付暄作出反应,陈文欣:“她从来没回去过,你不知道吗?”
  至于原因,寝室里人不止一次问过,但每次都被付暄搪塞过去,久而久之也就不问了。
  景婕:“我一直以为学姐是离家远才不回去的。”
  付暄应了一句:“没什么回去的必要。”
  “她是本地人,最远的是她。”陈文欣拍了旺珍的肩。
  旺珍属于“窝里横”的类型,在外戴着鸭舌帽老实本分,对于陈文静的编排有些不满也只是小声地切了一声,“就你近。”
  一顿饭下来,二人了解到景婕在外上学、没有朋友、寝室关系不好、独自吃饭挂水,眼前明晃晃呈现“孤独可怜”四个大字。
  旺珍用胳膊肘捣陈文欣,小声说:“好可怜。”她以为自己很小声,但也只是她以为。
  景婕不以为意,为自己辩驳:“我不可怜,我有学姐陪。”
  陈文欣一边笑,一边用手在嘴边比嘘的手势。旺珍低头大眼睛像扑棱蛾子一样忽闪忽闪,疯狂用胳膊肘捣陈文欣让她安静,咬牙切齿:“陈文欣,你闭嘴!”
  “好啦好啦,吃饭吧。”陈文欣大手一挥,好似自己不计前嫌一般。不过她觉得旺珍说得有道理,于是对景婕说:“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孤单,吃饭可以和我们一起,反正我们平时都在食堂吃,就坐着这附近,位置挺固定的。”
  “谢谢你们。”景婕内心其实毫无波澜,本想装出一副可怜劲儿,但一想到付暄看不到,挫败感十足,凑到付暄耳边:“也谢谢学姐。”
  景婕嗓子还是有点哑,听起来有点颓废低沉,陈文欣用筷子敲了好几下碗边,“哎哎哎过分了,当人面说悄悄话。”
  景婕很排斥吃饭这件事,每次吃饭最多吃五口,多了她就恶心想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没吃饭来了胃口,她盯着景婕,也吃了半碗混沌。
  陈文欣陪旺珍去做美甲,就不和她们一起回去了。
  现在天黑得快,校园里昏黄的灯光,耳边是广播站播放的流行歌。二人在学校的水泥路走着,并无言语,过耳的风声一阵一阵的,药盒碰撞出塑料声清晰可见,除此之外,就是盲杖划过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应该是生病的缘故,景婕比平时话少很多,咳嗽了好几声引得付暄连连转头,意识到对方不是要和自己说话后又悻悻地回头。
  分开前,付暄提醒景婕注意吃药,她闷声嗯了几下,付暄问她:“现在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点?”
  景婕将拉链拉到遮住嘴,双手插兜,身体前倾,毫无征兆地与付暄额头相抵,“我忘记买体温计了,学姐你帮我看看。”
  付暄没有推搡拒绝,期间景婕摇摇晃晃,站不太稳,她倒是十分认真地和景婕贴了额头,“还是有点烧的,明天应该还要打点滴吧?”
  付暄听见景婕闹脾气地说:“还要打两天,我有点不想去打了,手背都肿了,我能不能只吃药。”
  付暄无奈地叹了口气,“谨遵医嘱,病才可以好得快些。”
  景婕是不常生病的人,一病整个人一蹶不振,双手抱胸斜靠在墙上,衣领埋住大半张脸,灯光刺眼,目光缠缠绵绵地盯着付暄,语调虚弱又可怜:“要是学姐明天也能来陪陪我就好了,一会儿就好。”
  “可以啊,那你回去好好照顾自己。”付暄说道,“再多盖一床被子吧,捂出点汗,不要吃辛辣生冷的东西,凉水也不要喝。”
  付暄挤牙膏一样,想到一点说一点,生怕景婕一不留神又烧回去了。景婕满口答应,只不过再说离开之后,在楼梯台阶上坐了好久。
  景婕没想到那一晚的对月祈祷让她一个星期都打不起来精神,她发誓再也不能为了付暄头顶月亮胡思乱想。
  景婕没事就和付暄待在一起,除了那次陪她打点滴是主动的,其它时间不争不抢不拒绝,也不主动,和这样平和的人长时间相处,景婕感觉自己的生活节奏都慢下来了。
  这天是圣诞节,寝室里陪姐姐的陪姐姐、回家的回家、有对象的出去约会,付暄在阳台和隔壁寝室的聊天,怀里撸着的小猫。
  景婕敲寝室门没回应,推门看到付暄在阳台和别人说话,心里“啧”了一声,不大爽利。
  “学姐。”
  景婕这声学姐喊得很大声,阳台上两个人纷纷回头。
  付暄已经习惯了,将怀里小猫举起,“要摸摸吗?”
  “哇好重啊,多大了?”景婕结果抱在怀里,小猫呼噜声不断。
  隔壁寝室的回答:“八斤多了。”
  景婕:“不是,我问得是猫龄。”
  隔壁寝室的人说:“十一个月了。”
  她说起如何在垃圾桶发现这只小猫的,一个寝室是如何养的,暑假是怎么带回家偷偷养了两个月的……人只要说到自家宠物话会变得特别多,就算对面是陌生人。
  闹钟响起,她将小猫从景婕怀里抱回来,对付暄说:“付暄我走了,拜拜。”
  等她走后,景婕问:“她找你有什么事吗?”
  “小猫找到领养的人了,临走前让我摸摸。”付暄感叹道,“养了快一年了,当初脚踝突然出现一块毛绒绒的东西吓我一跳。”
  景婕:“学姐,你喜欢小猫啊?”
  付暄:“一般般吧,谈不上喜欢。”
  景婕感到很遗憾:“今天原本想去猫咖的。”
  付暄惊喜道:“真的吗?”
  ……看来你也不诚实。
  今天猫咖的人不少,也有牵着自家宠物进来玩的,说实话,景婕不太懂这种行为的动机。她给付暄找了地方坐下,抱来一只奶牛一只梨花,两只猫占据付暄的大腿。
  付暄双手悬在空心,想摸又不敢摸,景婕替她收好盲杖,“左手是奶牛猫,右手是梨花猫。”
  景婕看付暄放不开,她手掌盖过付暄的手掌,“小猫头在这里,你摸摸。”
  付暄极小心地拂过头顶,猫耳朵被手指碰到一颤一颤的,付暄克制激动:“它耳朵动了!”
  景婕:“你刚才碰到了。”
  景婕握着付暄的手指,指腹对准鼻头:“这里是鼻子。”
  “它不会咬我吧?”付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