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虽然她冷着脸,眼神里的情绪难以捉摸,但语气诚恳,正常人都能与之匹配一张关切担心的脸。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付暄总觉得自己惹了麻烦出了丑,这话在她耳朵里倒有了几分责怪阴阳的意味。
  二人站在角落里,顶光透在她每一个不安的毛孔里,付暄没有一丝一毫责怪景婕的念头,或许来不及,又或许是不习惯,她只想离开。
  “学姐。”景婕轻声喊了一声付暄,靠得越来越近,“没事的,我们只是不小心撞倒了商品,在这个超市里有谁知道、又有谁在意,更何况我们一会儿要回学校了。”
  是和自己不熟,所以不方便发火么。景婕猜想。
  几千个日夜过去,付暄似乎没什么变化,她记忆中一样温和,一样胆小谨慎,不会说半点责怪别人的话。
  付暄始终低着头,脸上有一大片都是头发的阴影,她在发抖。景婕试着去拉付暄的手,发现付暄的双手和盲杖紧紧绞在一起,没留给她半点空隙。
  付暄用力握住自己熟悉的物品,寻找平衡。有人伸手拨开黏在她嘴角的头发,柔声道:“学姐我们不是还要买东西吗?还有事情没做呢。”
  付暄:“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买好了吗?买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景婕:“没有。”
  不等付暄开口,景婕说:“那学姐你是准备跑第二次?下次会有人陪你一起来超市吗?如果没有,又发生了刚才的事情学姐你该怎么办呢?你能全身而退吗?”
  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付暄用盲杖敲着地面,难以抉择。她似乎被困在了刚才的处境里,但此时她又陷在一个名为“全身而退”的胡同里。
  全身而退确实是她遇到困难时一直以来的奢望。
  景婕瞅准了付暄的犹豫不决,说:“学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付暄:“嗯?”
  景婕:“当你犹豫要不要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就去做。”
  付暄不太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想离开超市,但她感觉到景婕不想离开。
  那就不离开了。
  “那好吧。”付暄重重地点头。
  听到景婕长舒一口气,付暄知道自己判断对了,摇摆不定的风筝线终于被控制了。
  “那麻烦你看好我。”付暄收起盲杖,依旧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手臂突然弯了下去,景婕低头一看,付暄正挽着自己。景婕不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点过了,她只是对这种象征信任的肢体动作有点别扭。
  回去的路上,景婕很热情,故意将付暄引向人多的地方。在嘈杂的环境里,景婕的存在感更明显,付暄无法忽视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景婕问:“学姐,你国庆不回家吗?”
  付暄摇头,没说什么。
  “我也不回去。”景婕张口就来,“跨了两个省来这里上学,离家太远。”
  付暄应付地“嗯”了一声,眉眼下垂,整张脸都在放松,出神地想着别的事。景婕喊她第一声的时候她没反应,喊她第二声她才回过神,“怎么了?”
  她不留神险些踩空,要不是景婕眼疾手快,拦腰接住她,她估计会摔得很难看。
  景婕:“我是想提醒你到了,注意台阶。”
  付暄心说:“其实我有数着台阶,心里有数。”
  景婕将人送到寝室,提出要加付暄好友的要求。付暄没有拒绝,毕竟在大学里,学妹向学姐取经是常有的事。
  可为什么是自己呢?她想。可除了取经还能有什么事,对于她这种人来说。
  付暄想不明白。
  “那学姐我走啦,有空找你玩。”二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付暄感觉景婕活泼地像个太阳。
  “嗯,拜拜,”付暄说。
  下个瞬间,付暄听到门框摩擦地面的声音,门被带上了。
  付暄摸索着坐下,又摸索到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她记得舍友说阳台上的衣服都被收起来了,今天天气好,她起身将被子放到阳台上去晒。
  宿舍全是上铺,她已经习惯脚下时不时的落空感。付暄拉上移门,在阳台站了半个小时,站得她都困了。
  付暄拉开移门径直向门口走去,她并不像出门的样子,盲杖就在门后靠着,她没有拿。
  付暄停在离门口三步远的位置,无奈道:“还不走吗?”
  “学姐,我们能继续认识认识吗?”从刚才关门开始,景婕一直背靠着铁门蹲下,注视着付暄的一举一动。胳膊笔直地搭在膝盖上,如果付暄再往前一步,景婕抬手就能勾搭到她的指尖。
  听说盲人除了看不见,其它感官都很敏锐。
  看来没错。
  付暄原地蹲下,她的双眸像未抛光的黑曜石,总是带着砂粒的模糊感。
  “景婕,你不诚实。”
  第 3 章
  换作是别人,付暄早就开始警惕防御了,她没有什么攻击性,也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但她在景婕身上没有嗅到一丁点危险的气味。
  这可能就是景婕口中的感觉吧。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地蹲着,付暄没有催促驱赶,安静地听景婕说话。
  景婕说,一个宿舍就她一个是省外的,她不喜欢宿舍的氛围,也不喜欢宿舍里的人,待着难受。她不想回宿舍,至少不是现在,太早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和付暄很投缘,想和付暄多待一会儿。
  付暄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宿舍里的人。
  她说,就是不喜欢,磁场不契合,她相信第一感觉。
  付暄本想安慰她,但听了景婕的话后选择把话咽下去。
  付暄问:“你以后总不可能不回宿舍,那毕竟是你以后长期休息的地方。”
  景婕倒是无所谓,想得简单:“反正也只是睡觉的地方。”
  付暄感受到一束炽热真诚的目光,某人带着点鼻音,委屈地说:“学姐,我进你宿舍你的舍友会生气吗?我们宿舍都不让带人。”
  付暄的宿舍关系挺好的,话到嘴边成了:“我不说就行了。”
  “哦。”景婕顿了顿,可惜压低了声音:“那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秘密,这个词给人的感觉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浴室玻璃门上的水雾。
  “你说是就是吧。”付暄站起身,摸到椅子对景婕说:“你别一直蹲着,坐吧。”
  景婕:“蹲麻了,等会儿。”
  付暄:“要帮忙吗?”
  景婕:“不用,学姐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这话说得听着倒像是付暄留她在这好久一样。
  付暄没说什么,大概还没从这人刚才的直白和坦诚中缓过来。
  景婕走出寝室,付暄算着时间接了电话。景婕在电话那头说,在楼下捡到了付暄的耳机,改天再还过去,她就不上楼了。
  “那就麻烦你帮我收着了。”
  付暄摸着口袋,是她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被景婕顺走了。付暄用手扶着额头,发愁道:“到底要干什么呀?”
  国庆假期结束了差不多半个月,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陈文欣结束社团活动回到宿舍,看宿舍人都在,发起了牢骚:“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今年社团招新招这么晚,好几个小孩请假。”
  钱群群:“早开晚开不都一样,分不想要随他们呗,你操什么心。”
  “你滚。几个人闹着要退社,我还得跑到主任那边。”陈文欣看了下四周,寻找付暄的身影,“付暄?”
  付暄:“怎么了。”
  陈文欣:“你在啊,呐,耳机。上次那个对你动手动脚的小孩让我还给你,说是你之前落下的。”
  陈文欣将耳机递到付暄手上,付暄原以为景婕会以此为借口约她见面。不知怎的,付暄脸颊发烫,有点难为情,“为什么要那样想?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见的。”
  陈文欣转身又折返回来,在付暄手里塞了一张票,“付暄,那小孩想请你去看电影,让我跟你说一声,如果你不想去就在手机上跟她说一声。”
  钱群群躺在床上刷着手机,闻言坐起,问道:“她怎么不自己跟付暄说?”
  陈文欣摊手:“谁知道,现在小孩想法难猜得很,可能是不好意思。”
  陈文欣高考一波三折,考了两次,加上上学晚,比她们大三四岁,平时都是一副老气横秋、苦大仇深的样子。
  钱群群不屑地嘲讽:“都大学生了邀人见面还不好意思,又不是初中生谈恋爱递情书。”
  钱群群晃了晃手指,对付暄:“以我之见,这种没诚意的,别去。”
  付暄开口道:“那样会不会太伤人心了?”
  “估计青涩着呢。哎——不对。”陈文欣接过话茬突然反应过来,问付暄:“暄儿,你跟那小孩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认识?”
  付暄摇头,钱群群问:“你应该问,你们以前见过吗?”
  付暄说没有,她信得过舍友,将那天的事情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