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些人听起来应该是喝醉了,大着舌头边走边嘴里说着些莫名的话,在这样的喧闹之中,云琼仿佛听见了女人的嚎哭声。他不太确定,皱着眉刚要再细听,那声音就像错觉一般,又倏地消失了。
  钦元冬被气得不清,干脆后退了闭着眼睛捂住了双耳,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云琼侧身斜靠在廊上,保证自己不会被楼梯口的人看见,敛着眸子静静听着他们嘴里那些“丑八怪”“吓人”“这样也算男人”之类的侮辱性词句。
  突然,就在近处响起了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伴随着这个声音,那几个醉鬼安静了一瞬,随后是女人忍痛的呻吟声,另一个女人的呵斥声,凳脚摩擦在地上的声音,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清晰响起。
  “砸的就是你们这个不张嘴的东西。”那个声音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粗犷,十分柔软,又带了一丝丝小人得志的高傲,“不要忘了是谁给了你们这群畜生能够平安走在大街上不被蛮人吊在城楼上的机会,社会的渣滓,人群的败类,也配张这个嘴巴拉巴拉嫌弃安内攘外的云麾将军?”
  云琼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那种在自己悠长的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熟悉,摸不透抓不着,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动静,那个替他说话的女人大喊着“佘武”的名字似乎给自己找来了什么帮手,把几个醉鬼都通通按倒在了地上,云琼能清晰地听见那几个醉鬼倒地的闷响和抽气忍痛的时候从喉咙里面发出的呻吟。
  其实这些年以来,面对这样的侮辱,也不是没有人为他出过头。
  起码他的副官钦元冬,他经年好友佘文就都替他出过头。他们有的视他为好友,有的钦佩他的武艺胆识,有的崇拜他这么多年的功绩,感谢他带来的国泰民安。
  只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云琼想起适才在包厢中,佘文的目光扫过他肌肉隆起的手臂的时候,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便是曾经与他有过婚约,差点就要一道圣旨下来与他成婚的佘文,也不能否认他的丑陋。
  那些人说的就是事实,他是一个丑陋的,毫无男性纤弱美感的,看一眼都嫌的令人厌恶的丑八怪罢了。他的威势能让人不在他面前直说,难道还能管住每个人背地里怎么说吗?
  想管,是管不完的。
  “将军?”钦元冬突然开口拉回了云琼飘远的思绪。她皱着脸,神色凝重道,“要不末将出去喝止一下,莫要闹出什么官司了。”
  云琼回过神来侧耳倾听,这才发现楼下那个女人似乎正在威胁着要割人脸面。
  霖春楼背靠朝中大员,切这里人数众多,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怕是不能善了。他刚想点头,便听见身后传来槅门打开的小小吱呀声,佘文因为被楼下的吵闹搅扰了听曲的性质,正铁青着脸色带着侍人走过来,看见站在楼梯口的云琼眉头一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只是客气一下,其实并不在乎云琼为什么站在这个楼梯口,不等他的回答又蹙眉往楼梯下望去:“下面是什么动静,这么吵闹?”
  云琼抿了抿唇,淡淡道:“醉鬼闹事罢了。”
  佘文不耐烦地咋舌了一声,自顾自就绕过云琼下楼去了,她刚走了几步,视野开阔,一下子就看见了站在那里抓住别人手臂的庶妹,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直冲天灵盖。
  “道安,你又在这里闹什么?”她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开口道。
  佘武的脊背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这位嫡姐,不过一个呼吸间,脸上的僵硬就转为了一种玩世不恭的嗤笑。
  她一手拍掉白若松手中的瓷片,另一只手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
  “闹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随便打个人而已,以前又不是没干过。”佘武抬脚踹了一下地上躺着的女人,“怎么,我教训人还要跟你报备吗?”
  白若松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被佘武扯起来也没反抗,正睁着朦胧的眼眸盯着楼梯口,浆糊一样的脑子里思索着这个女人的身份,随后便看见一个深青色人影跟在女人身后慢慢走下了楼梯。
  白若松先看见他的白纹软底黑官靴,紧接着是深青色圆领袍的下摆,随后是腰间挂着深绯的方面犀角銙蹀躞带,那挺着一个弧度的胸膛宽阔的肩膀往上,是一张晒得微黑的英俊面容,剑眉朗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梦里一遍一遍看到的那样。
  白若松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如士兵冲锋时的擂鼓,耳边全是那激烈的“咚咚”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声。
  她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日,那个吊在城楼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校尉,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看到的那一轮荡漾着波纹的皎洁的弯月,晕过去之前,她确确实实看见了远处晃动的火把火光,听见了金戈碰撞之声,还有男人冷漠的一句“下水救人”。
  其实白若松不确定那天出现的人是不是云琼,可是能击退那几个蛮人士兵,能将自己安置在城楼之上的房间里的人,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
  云琼垂首敛眸从阶梯上下到二楼后,这才抬起眼,他冷淡的目光穿过正相互对峙的姐妹,正落在了白若松身上。然而那眼神触碰到她身上也就半个呼吸的时间,就很自然地挪开,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群醉鬼。
  白若松失落地发现,他并不认识自己。
  在他金戈铁马的一生中,或许拯救了无数的人,所以他并不在意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存在。
  佘武似乎在激动愤怒地说着什么,还一脚踹翻了地上躺着的人,伸手护着白若松挤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这和我的朋友没什么关系。”白若松听见佘武压抑着愤怒的低沉嗓音。
  “你的朋友?”佘文冷笑,只是一个眼神示意,本来跟在佘武身边的那两个侍卫听话地上前,一左一右地制住了佘武。
  白若松大惊,她感觉自己的酒也醒了,一想到这事因自己而起,下意识就想要扯开侍卫的手,却抢先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彣拉住了。
  徐彣站在白若松身侧,安抚一般地弯了下嘴角,并且轻轻摇了摇头。
  佘文一步一步走到佘武的面前,嘴里反复咂摸着“朋友”这两个字,高高昂着自己的下巴,向下睨着像愤怒的小狮子一般挣扎的佘武,不屑道,“能在这里闹事的,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
  “道平。”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琼突然开口了。
  他久经沙场,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的时候,白若松感觉紧张地有些难以呼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云琼对于别人的微小动作向来很敏感,本来想走近的他看见白若松后退的那小半步,本来想走近的步子也停顿在了半路。
  他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终只是站在原地对佘文解释道:“这事是我的问题,她们只是帮我出气罢了,不怪她们。”
  “帮你出气?”
  佘文拧起眉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几个醉鬼,似乎明白了什么,咋舌,一昂下巴,旁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几个护卫将那几个人一一提了起来。
  “送她们回去。”佘文挥手,“跟她们家里人说,三个月内我都不想在平京看见她们。”
  “喏!”侍卫们都垂首行礼,迅速带着那几个人离开。
  “至于你。”佘文头疼地看着浑身是刺的佘武,示意侍卫把她放开道,“别在外头丢人,自己回府上去。”
  佘武对于佘文所说的“丢人”感到好笑,于是她真的笑出了声,盯着佘文的眼睛里满是轻视和嘲讽,笑容又像刀子一样锐利又冰冷。
  这样的挑衅无疑激怒了佘文,但她明显要沉稳很多,只是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一跳,并未多言。
  佘武像是打架赢了一样心满意足,一甩袖子,在侍卫的跟随下离开了。
  佘文根本不想理会佘武这些个狐朋狗友,她轻蔑地扫过白若松,这才发现站在白若松旁边的正是今科状元娘子,如今的翰林院修撰徐彣。
  翰林院素有“内相”之称,负责草拟表疏批答,检视王言,可以说是圣人的心腹。翰林院修撰虽只是个正六品的官,但也足以见圣人对这位状元娘子的重视。
  “佘右丞。”徐彣被这样看着也并不露怯,而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徐修撰。”佘文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客气道,“今日小妹坏了众人雅兴,来日必当宴请徐修撰赔罪。”
  “令妹也是真性情罢了,右丞无需如此客气。”徐彣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回应。
  佘文嗯了一声,直接无视白若松,带着人施施然离开了。
  比起气势大开的佘文,云琼显得十分沉默,他并未曾多说什么或者多看什么,只是对着白若松与徐彣的方向点了点头,算作打过招呼,随后跟在佘文身后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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