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金枝 第48节
  所以在听说锦绣就是卫云瑶时,陆逍就大概明白她为何会攀附上五公主的驸马了。
  “不。”沈枝意说,“我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我自己。”
  这是她答应卫云瑶的,以背叛林谢为前提,她堂堂公主,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数。
  况且沈枝意也好奇,卫云瑶究竟是如何替自己父亲平反的。前世这事是由沈明睿一手操办,她并不知情,也可以说,那时的沈枝意还不知道卫云瑶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在乎这个事。
  但倘若卫苓真的无罪,那七年前一战,陆庭川又究竟为何中毒身亡,陆家军又是因何惨败?
  她想,陆逍应该也会想知道答案的。
  “庞少卿,我需要你帮我,把七年前卫苓一案的所有卷宗都找出来,我要看看当年所谓的证据。”
  庞蒙拱手起身:“微臣这就去,公主请稍后。”
  七年前尘封的卷宗没那么容易全部找齐,沈枝意等了半个时辰,庞蒙才姗姗来迟。
  他拿着一卷封起来的册子,双手递给沈枝意:“公主,都在这里了。”
  “当年那么大的案子,就只有仅仅一册卷子?你确定没有遗漏?”沈枝意问道。
  那一战数万名将士魂落边关,连镇边大将军陆庭川都留在了那里,若非陆逍请旨去平定边关,大庆如今还在被边关侵扰的恐惧中,那样惨烈的叛国案,就被这么一卷薄薄的册子全部记载完了?
  沈枝意不相信,这么一卷册子,怕是连牺牲将士的英魂都写不下。
  庞蒙道:“臣已经让人将收集卷宗的阁楼全部找了一遍,就只找到了这一册。听当年书写卷宗的人说,那时边关战乱迫在眉睫,朝中根本无人有心去细细查清案子,只有忠义侯拿出了卫苓叛国的证据,为了不让事情继续扩大,陛下只能匆匆定了案。”
  陆庭川镇守边关多年,当年正是有他的威望在,才让边关小国不敢长驱直入的攻打大庆领土。但谁知堂堂大将军竟然在那一战中毒身亡,这无疑是鼓舞了边关的气势,也压制了大庆将士的军心!
  连陆庭川都死在敌人之手,还有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那时若不将这事赶紧压下去,朝中将士惧怕,便更无人能抵御外敌了。
  所以当时,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卫苓的错,都必须是他的错,定他的罪,才能安定朝中将士的心。
  陆逍点头:“确实是这样,陛下也是为大局考虑,所以当年的事并没有人仔细地去查。”
  那时陆逍也觉得案子结得太过匆忙,他本想将事情查清楚,但陛下告诉他,眼下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最为重要,况且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卫苓是有罪的,只是早杀晚杀的事。
  后来陆逍去往边关,一去就是七年,若不是为了与沈枝意的承诺,他还不知何时会回来,这事也就搁置了。
  沈枝意打开卷宗,里面只寥寥几笔写下了卫苓是如何犯下通敌叛国罪的,并处以砍头流放的刑罚,旁边还附上忠义侯呈上的重要证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义侯并不在那一战中,他也从未与卫苓有过交集,又怎会拿到卫苓通敌叛国的证据?”
  七年前,忠义侯应该还在驻地镇守,他往常极少回皇城,却在那一战败了之后,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并带回了卫苓叛国的重要证据,以此才让陛下定了卫苓的罪。
  可那时他在驻地,离边关数千里,他又如何能得知卫苓叛国的消息?
  庞蒙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他那时还未入仕,根本不会知晓这种消息,且卷宗上并未记载。如今案子已经尘封七年之久,便更无人会在意了。
  “听说忠义侯再过几日就要回朝了。”陆逍提醒道。
  沈枝意点头:“嗯,看来只有等忠义侯回来才能知道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必须在忠义侯回来之前就做完,否则,忠义侯回朝之日,就会是她的死期。
  事情并无进展,沈枝意只能拜托庞蒙继续帮她查下去,大理寺少卿想要查的案子,没有做不到的。
  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庞蒙了。
  两人从大理寺出来,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云锦站在马车前朝她伸手。沈枝意撩起裙摆,正要搭上她的手上马车,忽然一转身,看见陆逍站在身后,周围并无陆府的侍卫随从。
  于是她停下动作,问:“大将军一个人来的?可要本公主送上一程?”
  陆逍余光瞥着一侧拐角巷口里没敢冒出头的元青,正畏畏缩缩,偷偷摸摸的缩在墙角等着他的信号。
  然后他收起正要抬起的手,负在身后,随即朝沈枝意微微颔首。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眼看着陆逍上了公主府的马车,高大的身材老老实实往里一坐,一旁角落里的元青挠了挠头。
  不是,他家将军不是骑马来了吗,怎么还蹭人家公主的马车啊?
  他怎么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宽敞的马车里,沈枝意居于中位,陆逍端坐在她的右手边,沈枝意拿着庞蒙誊抄出来的卷宗看,她没抬眼,但始终觉得身侧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凝视着自己。
  沈枝意又翻了一页卷宗,故作无意地开口,问:“大将军难不成是对本公主手里的卷宗好奇?”
  话音落下,她稍稍抬眼,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陆逍,打量似的看他。
  对上沈枝意的视线,陆逍下意识地垂眼,低下头,笑了笑:“微臣只是好奇,公主为何如此关心卫苓的事,可否有驸马的缘故?”
  沈枝意合上卷宗,看着陆逍低垂的眼眸,只见他面色如常,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沈枝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以卫云瑶和林谢的关系,她本该连带着卫云瑶一起责罚,好为自己报仇的。
  可她不仅没有,还主动替卫云瑶平反,任是谁听了,都会想不明白。
  她扯着嘴角,眉梢微挑:“本公主若说是呢?”
  陆逍闻言,立时抬眼看她,狭长的眼尾眯了眯,又沉了口气:“看来,公主果真对驸马一往情深啊。”
  “不止。”沈枝意好整以暇地说,“本公主还与驸马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意绵绵……”
  陆逍面色沉了沉:“公主文采这么好,哪里还需要找什么书生教。”
  听陆逍说这话,沈枝意想起那时她故意从翰林院找了几个书生住进公主府,却被人传成是男宠的事。只是陆逍不知,她是为了让林谢难堪,所以才这么做的。
  如今这话听着,倒是更酸了。
  于是沈枝意倾身向前,马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一张小脸贴近陆逍,仅半臂的距离,她看见陆逍陡然慌乱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隐晦。
  沈枝意道:“本公主的武艺也不好,不然……大将军也屈尊到公主府上来教一教?”
  “只要将军愿意,本公主也可让将军在府上住下,给将军一个……先生之名。”
  沈枝意顿了顿,故意将话中的“男宠”二字淹没在话音里,她没说出口,只是眉梢轻挑,陆逍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逍瞥着眼,视线渐渐向下,一路从她的眉眼落到腰间袖口上。他看着沈枝意别在腰间的那柄匕首,镶嵌着耀眼的宝石,实打实的美人利器,就如同沈枝意一般。
  方才在大理寺中,见沈枝意从袖口里掏出来时,陆逍就略震惊了一下。
  这是他送的,沈枝意居然一直都带在身边。
  想着,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沈枝意身旁的座位上,强健有力的臂膀贴着沈枝意的衣衫,倾身靠近,立时反客为主,将沈枝意逼近角落。
  他始终没碰到沈枝意,却用威压的强势气息将人拢在臂弯间,看着对方诧异的神色,他欣喜地定了定眼神,薄唇轻启。
  “微臣……遵旨。”
  第47章
  从大理寺回府后,沈枝意就听说了林谢在牢中自缢的消息。
  天牢侍卫前来禀报,说林谢在牢中被折磨疯了,不堪重负,这才趁狱卒不注意砸碎了笔,扎进脖间,流血而死。
  临死前,他还给沈枝意留了一句话。
  “公主,我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进城赶考那一日在长街上看见你,自此,我的半生都将为你而活。”
  正是那一日赶考见到马车上风光无限的五公主,才让那时只是穷书生的林谢有了飞上枝头的念想。他立誓要成为人上人,他要攀附上最尊荣的公主,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他娶了当朝最受宠的公主。
  只是人的贪念总是无限的,他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从只是依附于公主的驸马,渐渐的,他也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他不是不喜欢沈枝意,而是不喜欢公主压制他的权势。他也曾想过,倘若沈枝意不是公主,他一定会非常爱她,爱她的美貌,爱她依附自己的柔软。
  可她若不是公主,自己又怎会费尽心思地接近她,迎娶她呢?
  沈枝意坐在案前,看着桌案上略显粗糙的纸,与她的桌案格格不入。林谢往日用的都是宫里进贡的上等宣纸,最好的笔墨,如今再重新用回这种普通的纸张,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但她只是看着,那纸张上清隽秀气的字,一如她初见林谢时的模样,清秀好看的白净书生。
  她早知林谢会承受不住,但她原以为林谢该是被她饿死渴死,不成想他的意念竟这么脆弱,才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受不住压力被逼疯自尽了。
  那她前世在暗室中的那段时日呢,谁知道她又是如何熬过去的?
  沈枝意挥了挥手,云锦便上前来,将那张印着林谢笔迹的纸揉碎了扔掉,她看着碍眼,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接着,她吩咐道:“将林谢的尸首送还给他的母亲赵氏,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夫妻一场的缘分。”
  总归她不能让旁人说她太过心狠,连驸马离世都毫不在意。
  ……
  沈明睿去往江南的第五日,皇宫传来捷报,说是三皇子英勇果决,三两下就将水患一事给处理好了,还顺带治理了江南一带贪官污吏的事。
  如今百姓们人人都在称赞三皇子德才兼备,就日瞻云,堪为皇子的表率。
  风声传到皇城来,先前也只是官员之间口口相传,渐渐地,连百姓在坊间闲谈都会夸赞起三皇子的功绩至伟,人人竖起大拇指,说他必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沈枝意近来情绪不好,人人都说她是因驸马在牢狱自尽导致的,她与驸马必定情深义重,连宏德帝都这么认为。
  于是宏德帝费了点心思,想找机会讨沈枝意开心,他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她往日最爱吃的羹饮点心,但沈枝意也只是用了两口就作罢了。
  宏德帝又道:“寡人知你如今心结难解,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属实不是个良人,你又何须为他一人烦忧?”
  “只要你愿意,寡人还会再为你择选更好的驸马,堂堂大庆的公主,必定要配上最优秀的驸马才行。”
  沈枝意却摇摇头:“儿臣明白父皇的心意,但儿臣并非是为驸马一事烦忧,儿臣只是想母亲了,想去看看母亲,父皇是否也许久没去见过母亲了?”
  提起荣贞夫人你,宏德帝的面色一滞,他噤了声,许久没搭话。
  确实,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去法云寺看过荣贞了。上一次,他想了又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还是去年年关的时候,他亲自去法云寺为国祈福,顺带才看了荣贞一眼,陪她说说话。
  而今年年关时,他被繁杂的国事牵绊,根本无暇去想那些事,整整一年多了。
  想到这儿,宏德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小五想母亲了?”
  “嗯。”沈枝意点头,“与驸马成婚这么久,儿臣都没将人带去给母亲看一眼,如今驸马没了,儿臣应该去告诉母亲一声。”
  沈枝意顿了顿,又抬起一双杏眼,期待地看向宏德帝。
  “父皇……可愿意陪儿臣一道去看看母亲?”
  沈枝意开口,他没有不应的,尤其他家小五现在还在为驸马一事愁烦,宏德帝就更要陪她去散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