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陆乘渊一怔,“但是死因……”
  “死因也无可疑!”是不容质疑的帝王之声。
  陆乘渊抬眸看向景瑄帝,眼底搅起云雾。他心知景瑄帝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若非亲眼见到不可推翻的实证,景瑄帝怎会轻易相信薛夫人已死。
  霎时间,陆乘渊只觉得方才那只拨开云雾的手,忽尔也飘渺起来。
  是他太心急了,从回京后重遇程耿星,见到程耿星写的验状,再到发现那份卷宗被人动了手脚。他太急于想要证实薛南星还活着,才把一桩桩一件件串在一起,却几乎忘了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一样希望他们活着。
  而那个人,是共主天下,是生杀在握的天子,又岂会轻易被人蒙蔽十年之久。
  眼底那团云雾渐渐化作失望,写入眸中。
  景瑄帝将这失望之色尽收眼底,迟疑一瞬后,道:“但朕只能确定清玄的身份,你若能找到实证,想查其他人,朕也允了。”
  实证?
  陆乘渊心下一沉,即便是那份验状,也算不上实证。他用了十年时间去接受的事,确实不该因为一个猜测就妄下定论,只是……
  他沉默地站着,眼前雾蒙蒙晃着落地宫灯的烛光,“我……没有实证。”他稍稍顿了顿,又问一句:“舅舅,可有些事,即便只是猜测就足够了,不是吗?”
  景瑄帝并未说话,神色亦是寂寂然。
  “您有没有试过,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然后就再也放不下了。”陆乘渊声音很沉,不知是对景瑄帝说,还是对自己说。
  景瑄帝怔然,怎么会没有。只是多年的尔虞我诈、波云诡谲,头顶的冕旒,脚下的苍生天下,让他不得不将这份“放不下”与那个人一起埋进青州的坟墓里。
  那句尘封多年,被揉碎了捻进骨血里的话,断断续续又浮上耳边:人的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心里有我……只要我们曾经并肩,便就够了。
  景瑄帝默了好半晌,终于缓缓开口,“你想如何查?”
  “开棺验尸!”一字一句如落石沉水。
  *
  夜色深沉,一轮弯月斜挂天际,清冷孤寂。
  陆乘渊回到昭王府时,已过了亥正。他下了马车,立于府门口。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映在陆乘渊明眸深处,迎风一晃,如静水微澜。
  他在门前默了片刻才迈入府门。
  崔海在前头提着灯,风灯中的火光不算亮,堪堪只能照清二人身前的寸尺前路,照不清暗夜中的人。
  “崔海。”黑暗中,陆乘渊轻唤一声。
  “奴才在。”
  “府里向来都是如此安静的吗?”
  崔海被陆乘渊这么一问,霎时怔住,不知此话从何而来,更不知自家王爷为何忽然问这个。他留意着细听了一阵,四下确实有些太静了,甚至连夏蝉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他微微侧后,将身子躬低了些,“王爷喜静,府里不许下人喧哗。且眼下夜已深,各院的仆从也都歇下了。”
  “都睡了吗?”陆乘渊没来由地又问了一句。
  崔海自荣亲公主在世时就开始伺候陆乘渊,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眼下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崔海提着灯往陆乘渊靠近了半步,“不过程公子第一日入府,其起居习性尚不可知,奴才不好妄下定论。”
  陆乘渊轻轻“嗯”了一声,兀自朝前走去,脚步仍是不疾不徐,却在经过正院时,未加丝毫停留地往北边去了。
  越沉的黑夜,思绪越是清晰。
  从德政殿出来,陆乘渊心里便生出无数猜想。方才景瑄帝当即已经下令命人去青州开棺,以御前亲兵的速度,三日来回绰绰有余。
  换言之,只需要三日,他便能进一步证实程耿星的身份。
  陆乘渊不是没有想过,倘若薛南星仍然在世,他会作何反应。但那毕竟只是人在绝望中,生出的一丝妄念罢了。可当有一日,这丝妄念化作半斛春光,照进他心中久不见天日的深渊,让昔日那些抓不住的、看不清的念想突生根蔓,他便一刻也不愿再等了。
  脚下的步子不听使唤地快了起来。
  然而,还未多走出两步,心间猝然一阵刺痛,一股熟悉的寒意侵袭而来。
  他险些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毒!
  倘若递回来的消息真如他所想,倘若她真的没死,倘若在府里的程耿星真的是她,他该如何?
  他要告诉南星自己快死了吗?可她分明已经忘了自己,又何苦让她再痛一次。
  陆乘渊向来不信命,然而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被命运弄人四个字牢牢囚住了,进退不得。
  思绪到这里,陆乘渊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迟疑了。
  可再抬头时,降雪轩已近在咫尺。
  院里熄了灯,只得那轮弯月孤清的光。
  崔公公跟上来,轻声问道:“王爷,可要叫醒程公子?”
  陆乘渊立在降雪轩院前,听了这一问,却是一动不动,好半晌,才缓缓道出三个字:“不必了。”
  第33章 死法我知道凶手如何分身行凶了!……
  晨光鲜亮,透窗而入。
  薛南星昨夜睡下前,还想着将手头上的线索仔仔细细再理一回,谁知头一沾上瓷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实在太累了,带着纷纷的心绪入眠,竟也几乎一夜无梦。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继而好像是两个人在说话。
  “还没醒吗?”声音清朗。
  “没呢,王爷吩咐了,等闲不能吵醒程公子。”另一道声音柔细,犹疑一瞬后又道:
  “要不,世子殿下再等等?”
  “我都等多久了。再说了,都是大男人,怕什么?”
  “世子,王爷有令……”
  “开口闭口王爷、王爷,嗐!”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
  ……
  五感渐渐清晰,薛南星隐约感觉左后腰有什么东西膈得慌。她下意识向右侧一个翻身,哪知自己睡觉极不安分,早已挪到了床榻边上。
  “嘭”一声,猝不及防,她整个人摔到榻下。
  薛南星扶额起身,才发现昨夜挂在腹下那个东西,不知何时挪到了左后腰。
  外间的人似是听到里头的声音,隔着门扉扬声问道:“师父,起身了吗?”
  薛南星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冲入净室重新绑了个死结,迅速穿好中衣和外袍。
  她在打通的耳房里简单洗漱完,回到正房束好发,再次确认窗沿和门缝的尘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启了门闩。
  甫一开门,薛南星的胳膊就被人擭住。
  “师父,没想到你真的住进王府了!”凌皓那张一如朝阳般的脸凑了上来。
  薛南星微笑着抽回手臂,行了见礼,转身步入房内,边走边道:“承蒙王爷不嫌弃,委以重任,我自当识时务。”
  二人闲叙几句的工夫,无白已经奉来了茶。
  凌皓兀自坐到茶案旁的圈椅里,嘻嘻一笑,“我表哥那个人,惯来刀子嘴豆腐心。我早就看出来他对师父你青睐有加,只是碍于颜面,端着姿态罢了。”
  他举起茶盏,啜一口茶,挑着眉道:“这茶啊,要抢着吃方显其味。于是,我故意向知砚兄举荐你,让他知晓你并非无处可去。这不,他一听,立马就急了。”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全然忘却自己是如何软磨硬泡求着陆乘渊的了。
  薛南星笑了笑,举起茶盏做敬酒状,“那草民便以茶代酒,敬世子殿下一番苦心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嘛,没人的时候,你是我师父,我是你徒弟。”凌皓故作不满地嘟囔着,脸上笑意却更深了,仰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豪迈地一搁茶盏,转而问道:“师父,昨日查案的进展如何?可知道死者的身份了?”
  薛南星点头,“知道了,是烟柳巷里一间南风馆的小倌。”
  凌皓一听“烟柳巷”三个字,全然不顾后头的话,激动道:“你们竟然去了烟柳巷!?”
  薛南星瞥他一眼,“是。不仅如此,还查到烟柳巷一间叫雨花楼的青楼里,有一名妓子失踪了,她很可能见过真凶。”
  尔后,她将曲澜生的身份来历,那支突然出现的蝴蝶钗,以及梅香失踪之疑详尽道来。
  凌皓是越听越摇头,听到末了,眉头早已拧作一团,“嗐!竟然错过了这么多线索。”
  凌皓扬手一挥,仿佛烟柳巷就在眼前,“想当年,我凌皓、凌云初纵横烟柳巷,往北曲那儿一站,香粉帕子都不知要被砸多少条?眼下去烟柳巷查案,居然不带我。”
  他越想越怄,一掌拍在大腿上,“昨日我就该来找你们!都怨我娘,不过是吐了几回,脸色稍稍没那么好看罢了,她便小题大做,硬是将我拘在府中整整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