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人心中疑团一沉,此人有意隐瞒身份,自然不会让楚风阁的人察觉端倪,看来还得从曲澜生身边的人着手。
  老鸨似乎察觉到不妥,迟疑一瞬,突然嘟囔道:“算算现下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他那事儿理应办妥了才是,怎么人还没回来?”她用团扇掩住半张脸,低声问道:“二位大人,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薛南星还在迟疑如何开口,冷冰冰地两个字从陆乘渊口中飘出,“死了。”
  二字一出口,老鸨瞪大双眼,也不知是心疼人还是心疼银钱,不一会儿便泪眼婆娑起来,“死、死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嬷嬷放心,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薛南星安慰道,顿了须臾,又问“曲澜生在楚风阁可还有其他相熟之人?”
  老鸨啜泣几声,强忍着眼泪,“他骨子里多少还带着些戏班里养成的清高,平日里除了与我还能说上几句,基本不与人往来。不过去年底,他忽然提出要收个徒弟,说是自己随时可能赎身从良,不愿这身技艺就此失传。那会儿阁里新收了个初蓄发的,曲澜生一看这孩子嗓子条件不错,便很快收了他为徒。”说完,她见二人面色凝重,旋即起身,“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门外很快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有人轻敲门扉,软着嗓子请安,一个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倌笑意盈盈地入了雅间。
  小倌一进来便巧笑着坐到了陆乘渊身边,温声细语地投怀送抱,添酒满茶。所谓初蓄发,皮肤色泽细腻滑润如处子,满身的香粉味弥漫鼻尖,带着些温软的触感。
  薛南星暗暗窃喜,这小倌倒是醒目,一眼便看出谁是主子。
  陆乘渊沉着一张脸,寒声道:“没人告诉你进来要做什么吗?去对面坐着。”
  小馆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绞着绢纱,咬了咬下唇,为难道:“客官,奴家……”
  薛南星见他眼泛泪花,我见犹怜,心想着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怕不是被这黑脸阎王吓到了,一时心生怜悯。
  她正欲开口安慰,没想那小倌语出惊人,“奴家愚笨,嬷嬷平日里没教过奴家如何同时伺候两个人,不知道二位爷想怎么玩?”
  陆乘渊黑沉沉的脸顿时更难看了。
  薛南星忙指了指桌上的令牌,解释道:“我们是大理寺的,想问些关于你师父的事,还请如实相告。”
  小倌一听大理寺,来问话的,竟然反倒松了口气,“太好了,二位大人尽管问,奴家定当知无不言。”
  薛南星先开口问道:“听说你师父常出去唱曲儿,他可有与你说过去哪儿唱,他那个恩客又是谁?”
  小倌垂下眸子,轻声道:“师父从不与我说这些,只是叮嘱我潜心学曲,将来也能像他这样得到贵人的赏识。”
  “不过……”小倌思忖了片刻,“不过奴家心里明白,咱们南风馆里出来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师傅每次出去都小心翼翼,仿佛去了见不得人的地方,他出去唱曲这么多回,唯有一次,回来后格外高兴,拉着我说了许多话。想来,他那次定是去了个不同寻常之地。”
  “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道:“那次来接师傅的,并非从前常来的那辆马车。”
  “那你可还记得是何时?”
  “两个月前……”小倌略一思量,“是二月十四,春分前两日。我记得他回来后过了两日便走了,走那天恰好是春分,师傅还特意说了是个好日子,所以奴家还记得。”
  也就是说,曲澜生二月十四外出唱曲,唱完曲回来过了两日就去了禹州,换言之,那日来接他的极有可能是指使他办事之人。
  “好好想想他回来后与你说的话,可有什么特别之处?”陆乘渊道。
  小倌垂眸思索半晌,却记不全了,只记得多数时候曲澜生都是在唠叨那些唱曲的技巧……唯有一句。他倏地抬起头,“师傅说让我好好学唱曲,就可以如他一般,登临仙阁,手摘星月了。”
  陆乘渊与薛南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对望一眼:望月阁!
  注:取自《龙阳逸史》中关于男妓的等级划分,“初掳头”指的是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妓,大约在二十岁左右。此时他们的头发开始被掳起(可能是指成年礼或某种特定的发型变化),男性生理特征逐渐明显起来,因此被划为次等。
  “初蓄发”通常指的是十四五岁左右的男妓,此时他们的男性生理特征尚不明显,皮肤色泽细腻滑润如处子,因此被视为一等。
  第26章 蝴蝶钗薛南星:陆乘渊!
  登临仙阁,手摘星月。
  陆乘渊与薛南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曲澜生去禹州前最后一次外出唱曲是去了望月阁。
  如此看来,望月楼的东家那儿还得亲自走一趟。
  小倌见到二人的神色,犹疑一瞬后,忽而问道:“二位大人,师傅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南星想着这小倌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断不及那老鸨经历得多,怕他若是被陆乘渊骇到反而问不出什么,便先开了口,“你师傅他……死了。”言罢,她又将声音放缓些,宽慰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正在查,一定还……”
  话音还未落地,却见那小倌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毫无惊惧之色,只轻轻叹了声:“果然出事了。”
  陆乘渊嗤笑一声,“有人不领你的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被薛南星听到。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薛南星下意识瞥过去,只见身侧那人视若无睹,优雅地拨着茶盏中的浮叶,头也不抬问道:“说吧,你是如何知道曲澜生已经出了事?”
  小倌垂着眸子,咬了咬下唇,似乎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三日前,三日前奴家就猜到了。”
  三日前?也就是曲澜生被锁进望月阁的前一日?
  “继续。”陆乘渊问话言简意赅。
  “三日前,师傅回来过楚风阁。”
  “你见过他?”薛南星有些惊诧。
  小倌点了点头,“是,那日奴家见到他开了房门,将蝴蝶钗放在妆台上就匆匆离开了。”
  “单凭这个你就觉得他出了事?”薛南星问道。
  小倌回道:“二位大人不知,这蝴蝶钗是师傅最心爱之物,每回出去唱曲都会带着,回来后就会锁进妆柩小心保管。他那日回来后,匆匆放下蝴蝶钗就走了,却没有锁起来。奴家原以为只是暂时离开,可眼下已经过了三日,东西还原封不动放着,定是出了事才会连蝴蝶钗都不顾就走了。”
  陆乘渊眸光微敛,“你是如何知道东西还原封不动放着的?”
  听陆乘渊如此一问,薛南星亦察觉有异,“这楚风阁夜夜笙歌,人来人往,难道只有你一人看见了曲澜生?”
  “许是其他人未太留意,奴家……”小倌被这二人连番质问,神色立时委顿起来,绞着手中的绢纱,言辞闪缩道:“奴家也只是偶尔瞥见师傅房中有人影。”
  陆乘渊将手中盏盖合上,慢悠悠道:“看来在这风月之地习惯了撒谎,那便带回大理寺再审吧。”旋即起身离座。
  小倌饶是再老成,毕竟不过是个年方二七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般恫吓。他一下子从椅子中跌坐在地,又半跪半爬地绕过桌脚,跪到陆乘渊跟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家……虽没见着师傅房中有人,可蝴蝶钗当真是前三日突然出现的。奴家近来日日去看,错不了,
  定是师傅回来过。”
  小馆被吓得抖若筛糠,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师傅是二月十六走的,临走前留了钥匙给奴家,说若是两个月后他还未回来,应该是事情办妥了,他房中的物件便都留给奴家了,算是师徒一场的赠别之礼。奴家算着时间,这两个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这才趁每日无人留意时去看看,不过是……”
  未等他说完,陆乘渊将袍摆向后一撤,负手而立,冷着脸斜晲脚下,“不过是想早日鸠占鹊巢罢了,是吗?”
  小倌脸色刹白,垂低了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再无话可辩。
  可蝴蝶钗是何时出现的,曲澜生房内可还有其它异常,还得继续审。薛南星见陆乘渊面上似有怒气,不愿多言的样子,只好蹲到小倌身侧,温声问道:“想来你师傅将钥匙留给你,也是信赖你,我也相信你二人的师徒情谊不假。想来你方才主动说那蝴蝶钗之事,也是希望官府能早日查明真相。即使如此,那你便好好想想,三日前你大概是何时见到的蝴蝶钗,除了钗未上锁外,可还有其它异常?”
  一番话下来,小倌串珠似的泪水总算止住了。薛南星见他一脸楚楚之色,不觉心生感慨,从前自己再如何飘零,也有外祖父在,多少也学了点本事。可眼前的少年,却是真正的漂泊无依,原本应该在学堂求学的年纪,谁又愿意在这南风馆里机关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