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薛南星顿觉脊背一凉。
  “李施主是我杀的,那些玉珠,他了觉根本不配分得一半!”
  “是你杀的?”薛南星诧异,“那为何了能如此惧怕了觉,却唯独听你的话?”
  “因为那晚,他并未撞见我杀人,只看到了觉埋尸。我见他疯疯癫癫又肯听我的话,不足为患,还能替我散播鬼神谣言。可了觉不同……”了悟目光渐寒,“了觉生性胆小,又贪财怕事,这五年来,一直战战兢兢,隔三差五就说要带玉珠离开。那玉珠遇热则红,乃稀世珍宝,若是匆忙销赃必然会被官府盯上。”
  他冷哼一声,“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能收这批玉珠,但这厮若是留着早晚会出事,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交出玉珠,彻底消失的机会。你们来寺里,只是恰好给了我这个机会。”
  “所以,你早就想杀了了觉独吞玉珠?这就是你明明已经得手,却要冒险去东偏院后山的原因?”薛南星追问。
  了悟扯着嗓子怒吼,“是!那本就是我应得的!吃斋念佛,诵经打坐,有几个真的心如止水,清静无味!?我做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
  “畜牲!简直冥顽不灵!”嘶哑苍老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原本并列而立的黑甲胄闻令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一张苍白虚弱的脸缓缓出现,竟是方丈来了。
  他被慧能搀扶着,艰难地挪着步子,却在看清了悟的脸那一刻,突然定住不动了。
  透过他模糊的双眼,薛南星仿佛能看到其中翻涌的愤怒与悲痛,她的心被一把揪住。
  了悟满脸惊恐,仿佛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童,伏身拜下,颤抖着身子哭喊道:“师傅,我错了,师傅!”
  眼前之人没有任何回应。
  了悟见状又抬起身,一边双膝跪地往前挪,一边指着身后的枯井,失声痛哭道:“师傅,我小时候做错事,躲在这井里三日,您就原谅我了。现在我做错事,师傅……还能原谅我吗?”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进地里,可任由他如何拽着,方丈仍是紧闭双唇,不去看他。
  身旁的慧能怒指过去,“想不到竟是你!?你还有脸求方丈原谅?”
  “不,不,师傅,师叔……”了悟扑上前,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不停重复着,“都是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的……”
  方丈瞪向了悟,突然一股气从腹腔涌上,他终是忍不住,一口鲜血随着一个“你”字喷涌而出,“噗——”
  “师傅!”“方丈!”“师兄!”
  几人同时惊呼,方丈应声倒下。
  了悟面上闪过一丝扭曲,他指向薛南星,“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假死,不用杀了了能。师傅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都是你!”他怒吼一声,突然腾起身,如猛兽般扑向薛南星。
  薛南星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瞬息间就被了悟一把勒住。
  “住手!”凌皓喝道,他没料到了悟会突然发难,想出手时,薛南星已被紧紧挟持。
  了悟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薛南星的脖颈,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极小的匕首,在众人眼前扫过,“都别过来!谁敢再靠近一步,我立马杀了他!”说着,又将匕首紧紧抵住她的颈侧。
  匕首不停抖动,尽管薛南星已是极力稳住,但那刃尖仍是刺破了她的皮肤,一丝鲜红黏腻的液体沿着刀刃滑落。
  薛南星向来胆大,再凶悍的匪徒她也不是没见过。然而此刻,她心中竟是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惧怕。她怕自己还未沉冤昭雪的那日就命丧于此,也怕眼下这道勒住自己的手臂,若是再往下挪两寸,即便是最终获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也是瞒不住了。
  一念及此,她用尽全力,将紧扣住了悟的手臂往上顶了顶,微微侧目道:“如今山路未通,你杀了我也跑不掉了。还有你想要的玉珠,杀了我你更别想拿到!”
  脖间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薛南星暗自松了口气。
  正想着如何脱身,突然一道呼喊遥遥传来,越来越清晰。
  “世子,世子!山道通了!山道通了!王爷他……”凌皓的伺从喘着粗气跑来,一见到眼前的情形霎时噤了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薛南星两眼一抹黑,恨不得将后牙槽咬碎,可等不到她咬碎,身后的了悟就已经发难了。
  “你骗我!山道明明已经通了!”
  “我不知道,我……”
  了悟不听解释,扼住薛南星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喉间的话生生掐断。他举起匕首,向前猛刺,将众人向寺门的方向逼退,嘶吼道:“都别过来!退后!我说往后退!”
  薛南星根本来不及挣扎,只觉喉间疼痛加剧,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凌皓张开双臂步步后退,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可怎么也听不清。
  她被拖着往外走,眼睑越来越沉,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起来。就在双眼阖上的瞬间,她陡然瞥见一道黑影闪过……
  第11章 初见梗又如何与叶相提并论。……
  薛南星心头一震。
  她努力让意识回笼,撑大双眼,去确认那道黑影所在。
  没错了。
  四目相对之下,她拼尽浑身气力,死死抠住脖间的手臂,猛然张口咬下去。
  “啊!”身后之人突然吃痛,却并未松手,耳后一道狂吼随之而来,“我杀了你!”
  声音震耳欲聋,仿若被激怒的猛兽。
  薛南星整颗心猝然提了起来,难不成赌错了?她本能地闭紧双眼,宛若鹰爪下的幼兔,等着阎罗王的审判。
  “噌——”耳侧一阵冷风扫过,一股黏腻的热意撒到脸上。
  迎面而来的不是刀尖,是了悟的血。
  阎王爷没收她。
  脖颈间的手臂陡然松开,薛南星没站稳,一下扑倒在地。
  她顾不上爬起来,本能地捂住灼烧的喉咙,猛地深吸几口气,呛出阵阵咳嗽来。
  “表哥?你……”凌皓的惊呼声传来,似还想说什么,但又突然悻悻地闭了嘴。
  “王爷!”众人齐声拜下。
  薛南星知道是另一个阎王来了。她没有抬头,而是揉着颈间,立马去看身后的了悟。
  只这一眼,就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此刻,一把龙纹短匕死死钉在了悟的喉间,若是再往右半寸,这短匕就是在她头上了。
  了悟双目圆睁,紧捂喉咙,极其痛苦地挣扎着,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几乎能听到喷溅声。
  薛南星稳住心神,半跪着身子冲过去,撩起袍角,死命按住了悟的伤口,“了悟!了悟!你说的处置玉珠的法子是什么?可与观音失窃案有关?”
  可眼下之人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啊—啊—”声,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只短短瞬息,他瞳孔散大,便没了声息。
  薛南星蜷紧双拳,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人,看着温热的血沿着颈侧淌下,一圈圈蔓延开来,直至感受到掌心的刺痛,才缓缓松开。
  了悟一死,五年前相国寺一案便无从可查了。
  霎时间,无力感与不甘交织袭来。
  “程兄,你没事吧!?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声音断了薛南星的思绪。
  她回身看去,凌皓已经蹲到眼前。
  薛南星摇了摇头,撑着双膝站起来,余光瞥见地上那滩血氲。不知何时,里头多出一道身影。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撞上一对清冷的眼眸,正是将才被挟持时所看到的。
  方才只是远远一瞥,未曾看清,此刻离近了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眼尾细而微挑,本应有几分多情,可偏偏囚着如深潭般的眸光,让人不寒而栗。
  在此之前,料她如何也想不
  到,这令大晋百官闻风丧胆,朝野上下谈之色变的“活阎王”,竟并非面目狰狞之辈,而是这样一个玉质金相,看似朗月入怀的——年轻人。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薛南星负手行礼,“那凶徒了悟已经伏法。只是……”
  话未说完,被一声冷哼打断,“意料之中,死不足惜。”
  薛南星心中腹诽,传闻果然没错。
  凌皓见她愁眉紧锁,以为她仍然惊魂未定,凑过去用肩头碰了碰她,挑眉道:“欸,程兄,你方才是看到表哥来了吗?居然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说完又看了眼陆乘渊。
  “隐约看到了。”薛南星低声道:“但,也不确定,只是赌一把。”
  凌皓瞠目,“赌?那若是……”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赌一把!?陆乘渊微微挑眉,目光越过凌皓,落向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
  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微垂着头,干裂发白的嘴唇紧抿着,似有不悦,脸上还留着未擦净的血迹,衣袍上满是泥渍和血渍,实在脏乱不堪。陆乘渊清楚这层不悦从何而来,但与他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