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58节
  “偶然遇到的,”柏灵表情温和,“早先时候她经常送一些物资到我们营地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身上也没带着什么好东西,就把随身的匕首给她了。”
  “你倒是大方极了。”兰芷君的声音淡淡的,“都聊了什么?”
  “她说她有个哥哥许多年没见了,”柏灵抬眸道,“毕竟我也有个哥哥……所以能聊到一块。”
  兰芷君左手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白子,棋子在他的指节和手掌中反复翻转,听到这里,他手中的动作一停,“所以你今天,是手无寸铁来的这里了?”
  柏灵低头莞尔,右手轻轻挽起垂落的鬓发,“兰芷君既然已经派人暗中盯梢,那我还要带着那把匕首做什么呢?”
  兰芷君没有接话,两人继续在棋盘上交手。
  “我傍晚来这儿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女孩子被捆着手,像以前新人刚进百花涯的时候一样。”柏灵轻声道,“她们是新的女奴吗?”
  “嗯。”
  “这样想想,真是奇怪,为什么兰芷君这里总是一个人都没有?”柏灵仍旧低垂着眼眸,“兰芷君……不喜欢金国的女人吗?”
  兰芷君面无表情地落下了自己的一子,而柏灵望着棋盘,久久没有跟进。
  兰芷君先是等了片刻,见柏灵丝毫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他有些怀疑地望向眼前的棋局,这才意识到——他又输了。
  “分心了。”兰芷君低声道。
  “你好像总是在分心。”柏灵抬起眸子,“在想什么?”
  兰芷君刚要回答,柏灵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她一手撑着棋盘——被挤落的棋子叮叮当当地跌落在一旁的地面上,柏灵的上半身越过棋盘,慢慢靠向了兰芷君。
  “如果你总是在下棋的时候分神,这样的对弈还有什么乐趣……”
  柏灵的声音低了下去,“半个月前你说要和我来一场棋盘以外的较量,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如你今晚亲自告诉我?”
  “你的每一个动作。”兰芷君接过了柏灵伸向自己脸颊的手,轻轻甩开,而后冷眼望向柏灵,“我是说,春婆教过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见过,甚至指点过……你知道吗?”
  “所以呢?”柏灵的额头抵靠过来,“不管用?”
  兰芷君嘴角微提,“如果你是凤栖或是别的什么人,那自然无所谓,但你不一样,柏灵。但凡对你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就会知道你的投怀送抱永远都明晃晃地写着‘我在施美人计’,也只有陈翊琮这样尚未经事的孩子会中计了。”
  柏灵收回了手,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
  “难怪……”柏灵轻声道,“我一直都不大理解凤栖对你抱有的忠诚……不过现在我懂了。”
  她半睁着眼睛,没有半点要坐回自己位置上的意思,仍像方才一样似醉非醉地从高处凝视着兰芷君的眼睛。
  兰芷君的目光也没有半点闪避。
  他过去觉得,自己在百花涯里养出的最好的作品是林氏,那样惊人的美貌附上卑贱到尘埃里的妩媚,对许多人而言是无敌的。
  但如今看来,柏灵或许还要更胜一筹。
  他心如止水地看着柏灵试探一般的接近,这动作并不算流利,但或许出色的地方也正在于此,就好像许多人会把所有的笨拙都误认为是某种真诚。
  更何况柏灵确实很好看。
  如今的的柏灵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这全然成熟的身体和十四五岁将将出落的年少气息,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尽管这样的迫近意味着某种危险,但依旧让兰芷君感受到了些微被取悦的快乐。
  “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将计就计,假装我已经被你的美人计俘获了。”兰芷君轻轻昂起头,对上柏灵的明眸,“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去狩猎。”
  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
  “去哪里狩猎。”
  “随便哪里都行。”柏灵笑着道,“我想骑金人这儿的阿哈尔捷金马,要配齐他们的马具和护具,我想试试他们的大弓和羽箭,看看在雪地上飞驰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要是最近几天,随便什么时候,随便谁和我同行,都可以……我听你的安排。”
  柏灵笑着回答。
  “容我想一想,你回去吧。”兰芷君轻声道,他起身站了起来,缓步到火炉边,将双手靠近炉火。
  “还有,”兰芷君没有转身,声音低沉,“下次我没有喊你,你不要再来。”
  第九十一章 红颜
  这一晚柏灵没有回到周人的奴隶营地,而是被带去了一处新的营帐关押起来。
  后半夜兰芷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起先前那批流窜在金人部落中的不知名小队,想起这段时间周人奴隶间四起的流言,还有那前往国都的使臣带来的消息……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联系?
  没有证据也不要紧,迟早会有的。
  当下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斩断柏灵所有对外的联系。
  不要说是狩猎,如今柏灵整日整日地被关在那个单人营帐中,连帐篷的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兰芷君将自己最得力的暗哨放在了柏灵这里,严密盯梢她每日在做什么,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二月十一,天色渐暗,暗哨回到兰芷君的营帐。
  兰芷君此时刚刚见过了阿奎力,几日前专门抽调至此的一批军马到今日已经完全分配妥当,夜间与白天的巡视、检查比平时加强了几倍有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时间锁定在了这个月的二月十五。
  因为国都那边传来消息,阿尔斯兰要在这一天在国都举行封赏大典,届时各个部落的首领和悍将都会聚集在那里。
  兰芷君极力劝说阿奎力不要前往,从卢尔河畔到国都的城址虽然不远,但途中有好几段山谷之间的狭长细道,当下白雪皑皑,兵马从雪原穿行时原本就视野受阻,如果有人想趁机作乱,后果很严重。
  且当下营地里流言四起,阿奎力如果这时离开,或许也会引起一阵人心浮动。
  阿奎力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去其他几个兄弟跟前耍耍威风,但兰芷君的话着实让他犹豫起来,他答应军师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再给他答复。
  兰芷君送别了阿奎力,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暗哨站在了帐篷的中间。
  “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兰芷君算了算时辰,“戌时还没过吧?”
  “柏灵姑娘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兰芷君微微颦眉,“确定睡着了?”
  “嗯。”暗哨点头。
  兰芷君以目光示意暗哨去一旁坐下细谈。
  暗哨取出一叠薄薄的纸片,放在了兰芷君的桌案上,那纸片上事无巨细地记载着柏灵今日在单人营帐中做了什么。
  这几日她吃得很少,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大部分时间她都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软塌上,,一个人哼着歌,有时起了兴致,会在营帐中赤着脚踩在羊毛毯上一个人跳舞,自己伴唱。
  “她都唱了什么?”
  “听不懂。”暗哨直白地答道,“但有一段和之前她对您唱过的词差不多,无东无西,无南无北什么的。”
  “跳的什么舞?”
  暗哨微微侧头,“看不懂。”
  “知道了。”
  随着兰芷君的垂眸,原先还席地而坐的暗哨站起了身,随着帐篷内烛影的微动,消失在兰芷君的视野里。
  ……
  后半夜,兰芷君踏进了柏灵所在的营帐。
  营帐里没有点灯,到处黑漆漆的,兰芷君独自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渐渐能看清屋子里一切的轮廓,才慢慢向柏灵所在的床榻走去。
  柏灵确实睡着。
  她侧卧着,蜷曲着身体,身上盖着两层绒绒的羊皮毯。
  然而她的右手却探出了白色的绒毯,垂在塌边,柔软的手指微微弯曲。
  黑夜里,一切都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湛蓝,柏灵手上的茧和疤痕在此刻都像是被隐去了,修长的五指看起来白皙而稚嫩,带着一种任人摆布的娇柔。
  他伸出手,轻轻拨落柏灵左肩的衣服——百花涯的花码刺青依旧清晰可见。
  这略略出乎兰芷君的意料,因为对大部分进了百花涯而后又离开的人而言,这道刺青太难解释,也太过耻辱,大部分人会想方设法把它剜除。
  但在柏灵这里,四年过去了,它还像当年一样刺眼。
  “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兰芷君轻声道,“不是要施美人计么,我来都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闭着眼睛的睡美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似的声音。
  柏灵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两只手缩回了羊毛毯中,一面打呵欠一面搓着手,然后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可我累了。”柏灵带着些微鼻音低声说道,“今天没有力气,我们改天……?”
  兰芷君站起身,用细长的绒草从暖炉那边引了火,点亮了帐篷边沿的一盏夜灯。
  外头的人望见了帐篷里的光,连忙端着一壶热茶进来——真难为他们是怎么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夜风里,护着这一壶冒着热气的开水的。
  随着仆从们的动作,柏灵的帐篷里升起一阵茶香。
  等到所有外人都离去,柏灵也撑坐起来,她在柔和的烛盏下轻轻揉着眼睛。
  她的眼窝看起来比白天更深了些,眼皮也微微发红,知道的是因为困意和疲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哭过。
  等到差不多适应了烛火的光,柏灵又在自己的床榻上躺了下来,然后侧脸望向兰芷君在烛火旁的影子,没有半点要下地的意思。
  “我有消息要带给你。”兰芷君轻声道。
  柏灵笑起来,她稍稍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枕头,声音缱绻,“怎么坐那么远……坐近点儿说啊。”
  兰芷君不为所动,抬手端起茶盏,“陈翊琮的人马快要到涿州了。”
  柏灵笑了一声。
  “你好像很不在乎么。”兰芷君轻轻吹了吹茶面,“周人的使臣还有几位这会儿还在国都里……他若是为你而来,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过?”
  “那他会做什么呢?”
  “做什么……”兰芷君笑了一声,“无非来年春天的时候,周金再战。”
  “兰芷君真的会信这种事吗?”
  兰芷君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
  “帝王会为了自己的私情,发动或是停下一场战争。”柏灵的手臂撑着脑袋,侧目望着灯下的兰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