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39节
  四目相对,柏灵脑海中浮起固勒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家伙……
  汪蒙又道,“今年常将军能笃定阿尔斯兰不会在八月之前进犯,也是因着猎鹿人的消息,阿尔斯兰这几年在西边节节大胜,疆土扩张得太快,以至于今年朗锡部和乌维部暗中联手,在当初阿尔斯兰加冕的卢尔河畔再次举旗起义……今年,他们是自顾不暇了。”
  “原来如此。难怪常将军说今年的主战场在鄢、涿一带……是因为这边和阿尔斯兰现在的主力部队离得近吗?”
  “也不全是。”汪蒙笑了笑。
  “那是……?”
  “松青不如再琢磨琢磨。”汪蒙笑着卖了个关子。
  汪蒙后来又问了柏灵许多问题,多是关于韦氏一族在平京的近况,然而这其中的大部分问题柏灵都答不上来,除了少数与太后有关的问询。
  柏灵隐约觉得汪蒙似乎有什么话一直藏着掖着,没有明白提问。
  两人步行回到军营中,向火头兵重新要了一点中午的余羹,就着干粮席地而食。
  先前的疑问柏灵也很快想通了。
  问题主要还是出在粮食上,靖州与抚州因为气候的关系,庄稼无论如何都只能收一季,不像涿州和鄢州,近年来是因为金贼的进犯所以不敢播种第二季。
  因而,今年对涿、鄢二州而言,是个难得的丰年。
  再看阿尔斯兰,近几年来都在靠掠夺西面其他非金部族过冬,而今正逢多事之秋,纵使他不屑跑来焚毁大周的石头城与木头房子,恐怕也只能南下来掠夺口粮,否则这个冬天,他自己的主力部队就难过了。
  再加上涿州的城防因为地势的缘故,一向是四州之中最薄弱的一个,所以常胜才会判断入冬之前,涿、鄢之地必有一战。
  申时前后,从涿州运往两头望的新火器已经悉数入库,汪蒙所领的军队也已再次启程出发。
  出城之后,柏灵几次不舍回头——因为中午光和汪蒙谈话的关系,柏奕的那个“诊所”她还未能得见,这实在是有些遗憾。
  柏灵有些出神地回想着中午在城东碑林处的所见,一路骑着马,跟在两列骑兵的身侧,缓缓地跟随队伍向前走。
  “诶,这不小先生嘛!”薛子安骑着马和柏灵迎面相错,而后又突然回头,“终于找着你了,你怎么跟在这么后面?”
  柏灵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眼前人,认出这是薛家的弟弟。
  “你喊我什么?”柏灵看了他一眼,“什么‘小先生’……”
  “汪大人叮咛的呀,说你是常将军钦定的小军师,我们几个今后对你都得客气一点儿。”
  望着柏灵一脸的不知所谓,薛子安却完全不觉得奇怪,他笑道,“行吧行吧,当我没说,不过小先生还是往前去些,汪大人他们都在前头,刚发现你人不见了,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柏灵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刚才只是发了会儿呆,没留心自己落下了。”
  “没事儿,一道走啊。”薛子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前头不远就是韦昌明韦爵爷的墓祠了,汪大人说您肯定是要去拜拜的,所以——”
  “韦什么?”柏灵一下没有听清。
  “韦昌明啊。”薛子安略略舒眉,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满意,“小先生想隐瞒身份,总不至于要假装连祖师爷都装不认识?”
  柏灵扶额。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祖师爷。
  她举目看了一眼远处一片荒凉的山路,虽然她并不懂多少风水,但仅凭一个普通人的直觉,便感到这里恐怕并不是什么适合下葬的宝地。
  “为什么会把墓地选在这里?”
  “韦爵爷的祠堂,出了涿州可到处都是呢。”薛子安笑道,“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墓在哪儿,真要是知道,恐怕早就给挖没了。”
  “为什么?”柏灵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挖他的墓?”
  薛子安身体略略后仰,目光疑惑地盯了柏灵一眼,什么也不答,两脚一踢马肚,飞快地往前去了。
  柏灵紧跟在他的身后,很快追了上去,与汪蒙几人重新汇合。
  从两头望出发以后,队伍就一直在往东北方向行进,大约走了二三里地,柏灵便望见了远处的墓祠。
  这墓祠十分简陋,远远看去只能望见半山腰上有一间石门,山脚往上竟是连一条像样的石阶都没有,只有一条歪歪斜斜的泥泞小道。
  路口有一间石亭,亭中立着一块大约两人高的大碑。汪蒙几人像是默认了柏灵会在此处下马一样,非常友好地放慢了各自的马蹄。
  柏灵下马,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走去了碑前,而后沉默着将石碑上的碑文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起先她还有些莫名,越往后便越是明白了过来。
  这石碑纪念着的是一位早已故去的抗金英雄,在靖州与金人近百年的纠缠和抗争之中,涌现了无数豪杰义士,而这位韦昌明,显然是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也是在离开北境之后,便不再有人传颂的一位。
  不远处,薛子安骑着马,狐疑地绕着哥哥走了一圈,“哥,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像什么韦氏后人啊,我觉得他是真的连韦昌明是谁都不知道!”
  “不要胡说。”薛子平低声道,“副将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就有副将大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薛子安的眉头拧紧了,“就因为他蒙对了一次金贼是马夫?”
  “不是的,”薛子平看向弟弟,“之前就有传闻,先太后被册立为皇后的时候,靖州韦氏为表忠心,送去京城的贺礼之中就有那本外人从未得见的韦家兵法。”
  第五十八章 全军回撤
  韦昌明一生之中,与金人的交锋足有成百上千回,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大捷有七次。
  最后一次,他一路将金贼逼退至卢尔河的北岸,甚至活捉了四个部族的首领。
  然而就在围剿余寇的最后关头,当时年逾七十的老将在营帐中溘然长逝。
  让这位老将死在讨伐金人的途中,或许是上天对他和靖州韦氏的垂怜。如此战功彪炳未免太过功高震主。当时平京之中,已不断有文臣上书,要求削去他的军权,也有人将韦昌明的北伐与靖州韦氏一族的不臣之心联系起来,要求彻查。
  当时金贼已近乎凋零,正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平京也正在为难,既提防着北境可能的兵变,也不愿将事情做绝,留下青史骂名。
  在韦昌明死后,朝廷着实松了口气,他们一面立刻追封,以国葬礼遇大将;同时召回了北境以北的所有驻军,并以雷霆之势撤换了一批将领,时人为之沸腾。
  而后,朝廷下令,北境诸事,不得传过见安江,有违者,以颠覆社稷论之。
  在韦昌明执掌北境大军的那几十年中,北境四州名将辈出,金人元气大伤,大周的北疆也由此换得了将近四十年的和平。
  这一段风起云涌,距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四十余年,周金之间的纷争也差不多就在百年前再次拉开帷幕。
  时过境迁,当年的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大周江水以南的臣民,真的就将这个曾经将金人追剿到丢盔弃甲的传奇给忘却了。
  不过北境没有。
  比起后来朝廷给韦昌明的追封,这里的百姓还是喜欢称他一声“韦爵爷”,盖因他原本就身世显赫,在从军以前就已经在靖、抚一带小有名气。
  柏灵在石碑前读得慨然。离开时两手交叠,在韦昌明的石碑前深深一拜,而后又重新回到马背上,追上汪蒙一行。
  “松青是第一次来北境吧?”汪蒙在马上问道。
  “嗯,是啊。”柏灵点头。
  “虽然北境处处都有韦爵爷的祠堂,但方才那一处,才是韦爵爷生前钦定的墓葬之地。”汪蒙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柏灵摇了摇头。
  “两头望这个地方,就是当年韦爵爷选定修建的,当时是用作屯兵的营地,后来不打仗了,就有百姓迁居到这个地方来。”汪蒙轻声道,“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可支援涿、鄢两州;退可屯粮孤守,伺机而动。”
  “原来如此……”柏灵侧目回望,两头望的城门早已在群山之中不见了身影。
  “我原本以为,升明四年以后,金人的气焰就该灭了。”她低声道,“没想到这几年还是这么嚣张。”
  “你是说火器的事情?”
  “嗯。”柏灵应声,“就算他们的战马跑得再快,弓箭手瞄得再准,能胜得了枪炮火器?”
  这边话音未落,薛子安便在一旁笑了起来,“谁告诉你只有我们有火器的……金人也有啊。”
  “……金人也有?”
  “升明四年那场翻身仗我们打得是漂亮,把一群老贼辇得嗷嗷叫……但后来过了两年,他们就什么都有了。”薛子安笑道,“不过咱们的装备没得说,比他们造出来的土枪土炮还是好多了,至少炸膛炸得没那么频繁。”
  “这……怎么会?”柏灵仍旧有些吃惊。
  她分明记得,朝廷对火器的改进就是建熙末年的事情,难道说在周人精进火器的时候,金人也恰好在做同样的事情?
  “要么是他们的队伍里有能人,要么就是我们的队伍里有内鬼呗。”薛子安半睁着眼眸,轻声说道,“我看——”
  “休要胡言。”薛子平颦眉上前,打马行在了柏灵的另一侧,“这件事前几年常将军也查过,但没有定论。”
  “没有定论就是两种情况都可能存在嘛,”薛子安小声嘟嘟,“我又没说哪个是真的……”
  “军中最忌猜疑,你忘了常将军的话了吗。”薛子平颦眉道,“我们自己小心就是了,这样疑神疑鬼,只会徒增内耗罢了。”
  薛子安不吭声了,默默然跟去了哥哥身后。
  柏灵亦不再多问。
  离开韦爵爷的墓祠之后,行军的速度渐渐加快起来,天上阴云沉沉,看起来今晚可能就要落雪。汪蒙下令,今晚延迟宿营,趁着没有落雪,地面还好走的时候多赶些路程。
  这一段路上,汪蒙比前线多留了一个心眼,派出去的侦察兵多了一路——除了去探明前头的主路有何异动之外,汪蒙还专门派了一支小队跟进与他们隔了大约四五里地的火器运输队伍。
  从屯龙陂到涿州尚算是在大周境内,但从涿州向鄢州的这段路,就相当于是行走在大周的国境线上了。
  汪蒙的军队在外侧,而火器运输队的冰道在里侧,按理说如果遇到了侵袭,他们这边会先反应过来,但为了避免意外——哪怕是像先前“冰道还未冻实”这种情况,汪蒙还是决定不要低头赶路,始终小心为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大约是在傍晚时分,汪蒙听见南边隐隐传来炮弹闷响。
  最初的几声还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以为是冬雷阵阵,大概是下雪的征兆,然而那炮声滚滚,接连四五声响起,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
  然而侦察兵没有回信,汪蒙下令队伍停止向前,并亲自点将带队支援。
  柏灵留守在大队之中,听着远处一直未曾停息的炮火声,心中一时焦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南边的炮火声终于熄止了,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北地寒风乍起,银白色的雪花在山岗中回旋起来。
  众将士各自从后勤那里领了一份厚毛毡斗篷,所有人就地立等,不得生火。
  没有人说话,天地间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了不时响起的马嘶。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急促的马蹄从南边的山路传来,将士中有人指南而呼,“大人回来了!”
  柏灵引颈而望,见汪蒙带队归来,身后以长绳牵着数十匹空马。
  等他们靠近时,柏灵才看清,那并非空马,每匹马的马鞍上都绑着一个金人。
  “传令!”汪蒙一回到队伍之中,便立刻下令,“全军后撤,务必在今晚赶回两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