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33节
  她没有作声,只是颦眉睁开眼睛,见李一如果然穿着中衣起身,轻手轻脚地坐去了桌边,小心地用火折点燃桌角烛台上的蜡烛。
  屋子的一角亮了起来。
  柏灵没有作声,只是稍稍侧身,看向李一如的背影。
  少年往桌上的砚台里加了水,持墨棒缓缓研磨。不一会儿他搁下墨棒,取笔蘸墨,伏案书写起来。
  窗外的光渐渐亮起来,柏灵先前的困意也渐渐散去,她听见李一如不时吸一吸鼻子,左手几次抬手抹脸,猜他多半还在为牧成的事情伤心。
  柏灵想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李一如闻声回头,见柏灵正撑着地板坐了起来。
  “二哥醒了?”李一如红着眼睛,“……我吵着你了?”
  “没有,本来就没睡好。”柏灵轻声道,“这么早起来,在写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把这半月的事情记一记,”李一如转回头去,垂眸望着身前已经布满小楷的宣纸,“我怕再过两日,有些事情就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那就说明不重要。”柏灵轻声道。
  李一如放了笔,又回过头来,“昨晚的事,二哥信么?”
  “是说牧大哥的事?”
  “嗯。”
  柏灵轻叹一声,又重新躺了下去,她想了一会儿,“以牧大哥的身手,要趁上元节的时候屠戮前任知府一家,并不是很难办到,不过……”
  “不过什么?”
  “我第一次见牧大哥的时候,是在那个黑客栈的外头。”柏灵轻声道,“当时那个脸上带疤的镖师挡了我的去路,牧大哥以为那人是在拦路抢劫,所以上前直接扣住了那个镖师的手臂。”
  “竟是这样!”李一如怔了一下。
  柏灵望着屋子里阴沉沉的天花板,“其实这一路过来,我一直觉得牧大哥挺矛盾的。”
  “矛盾……?”
  柏灵看了过来,“我之前好几次觉得他对‘上面’的怨气很重,你记得吗?我还拿这个和牧大哥开过玩笑,当时惹得他有些不高兴。”
  李一如微微眯起眼睛,有些艰难地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件事。
  “……无所谓,都是一些细枝末节上的感觉罢了。”柏灵低声道,“后来在徽州的矿井下头,那个老徐要点火炸仓库的时候,牧大哥坚持要报官……我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相信他原先是个捕快。”
  李一如越听越觉得不忍,“……我绝不信牧大哥会是什么恶徒,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少年站起身,几步走到柏灵身旁坐了下来,“二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还牧大哥清白?”
  柏灵抬臂,随意地搭在了额头上。
  “我也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隐情,但……”她看向李一如,“不管是什么办法,最后都需要牧大哥自己站出来对峙。
  “沁园太子余孽的水,深得很,怕只怕就算他一身清白,出来滚一圈也说不清楚了。”柏灵轻声道,“大哥做事一向谨慎,既然他选了这条路,想必就有他自己的理由。”
  柏灵轻叹一声,笑道,“说不定他才不在乎自己的身家是不是清白,只要能和妻女团聚就好了。”
  李一如颦眉,“会吗?”
  “会啊,”柏灵低声道,“趁着北境动荡、户籍散乱的时候,寻一处与世隔绝的山林安居下来,就像我们在见安江边遇到的老妪那样,平时在山里避世而居,等太平时再出来活动……不也很好吗?
  “把名字一换,人生也就可以从头开始了,”柏灵两手交叠,压在脑后,“希望牧大哥能平安去到涿州,这一路都不要暴露吧。”
  ……
  次日下午,柏灵和李一如收拾了行李,跟随着常胜的副将汪蒙一道离开屯龙陂。汪蒙奉军令,带了八千精锐前往鄢洲——也即是北境四州中,与涿州相邻的那个。
  因为这次关内的剿匪行动还未结束,常胜仍要在屯龙陂坐镇,便不与汪蒙等人同行。
  不知为何,常胜似乎对今年的战事有十足的把握,譬如说他在一月前就得出判断,今年初冬之时,周金之间真正的战场应该是在涿、鄢一带。
  所以他才直接离开靖州,先带兵屯守涿州后方,派常家军先清理一批关内的匪徒。
  柏灵原先就对常胜出现在屯龙陂这一点感到惊讶,等听汪蒙解释了原因之后,她却觉得忧虑更甚。
  虽然她从未与金贼有过交锋,但在平京时就听说过,常胜所驻扎的靖州正对着阿尔斯兰部的大本营。
  值此秋冬之际,常胜身为守将却离开了靖州……这样是否太过冒险。
  然而,几乎就在几人临行前,靖州传来秋后的第一道战报,也是首捷。
  原来是靖州北部阿尔斯兰大本营的几支留守部队,得知常胜南下去了涿州,以为有便宜可捡,便趁夜偷袭试探。
  周人连日佯败,金贼果然以为靖州城防空虚。恰好此时,探子又报,说近日有新粮运进了靖州城外驻军的营地,不日将送进靖州城内,以解城中百姓的冬粮之困。
  金贼大喜,决定趁胜追击,找准时机倾巢而出——结果被潜伏多日的常家军悉数围剿,歼敌三千余人,缴获马匹、刀剑无算。
  于是柏灵叹服。
  常胜听完奏报后并无波澜,只是面色严肃,命靖州守军不要掉以轻心,继续守城。
  这天下午,常胜一路送汪蒙、柏灵一行上路,直到城门口时,柏灵才意识到随行的还有那七个身着灰白斗篷的猎鹿人。
  他们七人骑着马停在城门口,一见李一如,便踢着马肚小跑过来,这时倒丝毫不避讳被官差看见。
  前夜与柏灵在屋顶展开了追逐战的那个红发人,驾马停在了李一如的身侧。
  所有猎鹿人都紧紧裹着斗篷,柏灵几次侧目,也丝毫看不见几人斗篷之下的发色。
  日光下,他们的瞳色虽然看着比周人要浅,不过依然是和大部分周人相似的褐色,虽是红发,眉毛却是黑的。
  “就送到这里吧,“汪蒙向常胜拱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办。”
  第四十七章 二哥救我
  出城才走了一二里路,李一如便觉得被猎鹿人的目光盯得受不了,每次余光悄咪咪地扫向这个红毛斗篷的时候,他总是能恰如其分地转过头来,接住李一如的目光。
  然后绽开一个僵硬的微笑。
  少年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放慢马速,绕去了柏灵身旁,好让二哥帮自己挡一挡这个举止诡异的随行者。
  于是猎鹿人也放慢马速,直接绕去了李一如的身侧,将少年夹在自己和柏灵之间。
  如是再三。
  李一如有些恼火,终于在第五次尝试换边的时候直接冲着猎鹿人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猎鹿人眯起眼睛,“在你到涿州之前,我要保护你的安全。”
  “你离我远一点就不能保护我的安全了吗?”
  “可以。”猎鹿人笑着道,“但这样跟着你比较有趣。”
  李一如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以捉弄自己取乐,几次张口,可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能制住对方的点,只好捏紧了缰绳,一声“驾——”冲向了队伍的前方。
  猎鹿人一笑,刚想策马上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喂。”
  柏灵看向他,“你叫固勒?”
  猎鹿人双眉微扬,轻轻发出了一声“咦”,似乎对于柏灵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讶。
  “是不是?”
  “嗯哼。”猎鹿人点头。
  柏灵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是金人?”
  猎鹿人微微放慢了马速,与柏灵平行。
  “看来常家军很信任你嘛,”猎鹿人轻声道,“连我的名字也告诉你了。”
  “是吗?”柏灵望向他,“你的名字是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常将军告诉了我便意味着信任我了?”
  猎鹿人笑了一声,“不止,如果不是信任你,你活不到现在。”
  柏灵颦眉,隐隐觉得猎鹿人话里有话,望见前方绣着“周”的军旗,忽然明白过来。
  “这么说来,你确实是金人。”
  猎鹿人不置可否。
  柏灵又笑道,“你身为金人,但却在给常将军办事……你和常将军,都不愿一些无关人等发现这一点,你刚才是想说这个么?”
  猎鹿人打了个响指,笑道,“蛮聪明的。”
  “等送李一如到了涿州,你们打算怎么办?”柏灵问道。
  “很简单,”猎鹿人目视前方,笑着答道,“等他录完口供,交给当地衙门关起来就好了。他家里人不放心,回亲自赶来涿州接他回去。”
  “蜀州离这儿可远得很……”柏灵在马背上轻声道,“那看来你们之后要在涿州待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然不。”猎鹿人笑了笑,“等送他到涿州,我们就不管了。”
  柏灵一时有些意外,转头望向他,“那万一他在涿州出事了呢?”
  “那就是常将军的事了,”猎鹿人纵马靠近了些,“……毕竟悬赏的钱,常将军已经先垫付给我了。他想拿这少年作川宁李家的人情,我们又少些事,何乐不为?”
  柏灵不由得望了猎鹿人一眼,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
  傍晚,行军暂止,跟在队伍最后放的辎重部队开始布置帐篷和营火,开始搭灶生火。
  李一如与柏灵和汪蒙同坐一处吃饭,不过两人都没有动碗筷——因为在吃饭之前,汪蒙先去巡视队伍去了。
  这似乎是汪蒙的习惯。
  行军途中,通常午间不起灶,士兵们靠自己身上扛着的干粮充饥,等到了傍晚安营扎寨时再生火做饭,正经吃一顿。
  而汪蒙则在这时前后巡视一圈,一面看看军中士兵的伙食,一面随意询问今日行军途中众人都看见、听见了什么。
  这固然是一个好习惯,只是苦了柏、李二人,此时饥肠辘辘不说,对着眼前的热腾腾的饭菜却不能下口。
  少年将目光抬向空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然后左看看,右看看。
  见四下都没有猎鹿人的踪影,也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李一如登时警惕起来。
  “他们躲起来了。”柏灵轻声道,“你是在找猎鹿人吗?”
  李一如点头,“这些人也太难缠了……”
  柏灵一笑,将白天和固勒的谈话与李一如说了一遍,少年听得脸色煞白,原以为即便在涿州录完口供之后就会被人押解回府,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家里人亲自来接!
  少年愕然,“那岂不是说我去了涿州,还得坐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