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03节
  这一路上,不断有沿途的普通百姓从家中探出头来观望,然后又缩了回去。
  柏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一直走到连脚下的石砖路变成了被踩实的土路,空气里渐渐弥散起牲畜粪便的臭味和草料的腥气——直到此刻,城南的城墙才真正落进了她的视野。
  她觉得喉咙略略有些干渴,但这一片显然没有可以让她饮水的地方。
  柏灵第一次发觉,原来平京城竟有这么大,大到人和人之间的生活天差地别——若是将自家那片陋巷的院落放在城南,大概也算得上是一间还不错的宅院。
  也便在这个时候,柏灵终于看见了那片阿离提到的营地。
  那是一片简单的、用粗木篱笆围起来的地界,篱笆只围了一个半圆,另一侧则是城南的城墙。
  能被称之为营地,大约也只是因为这里搭了几十个帐篷。
  柏灵看着阿离和他身边的十几个人被推搡着向前,门口的士兵检查了他们的衣物和随身携带的东西,然后剪开了流民们手腕上的绳子,将所有人重新分流,赶去了不同的地方。
  在阿离一行人进入营地之后,又轮到后面用绳索系起的十几人。
  ——先前的阿离显然想得太美,竟然以为这个地方会有人听他解释。
  柏灵收回了目光,围绕着这片营地转了半圈,只见营地里的大部分流民面容都有些茫然和憔悴。
  里面的人被按照性别和年岁分去了不同的区域,但每一片都有人三五成群地聚坐在一起,不安地看着外面的光景。
  这里至少已经有近千人的规模了。
  守门的哨位早就注意到在周围漫步的柏灵——只是看她年纪小,身上穿的又干净,所以观望了一会儿,等看到她目光可疑,似乎是在数这里帐篷数量的时候,哨卫立刻带兵冲了过来。
  柏灵觉察到这边的动静,侧目向这边看来。
  她没有逃也没有躲,反而迎着哨卫的方向走去。
  ……
  营地正北方靠近入口的帐篷里,恭王坐在那里,神情平静,只是衣袖下的手在不住地敲膝盖。
  陈翊琮站在父亲的身后,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这里的帐篷与营地内几乎是隔开的,出入口也设了专道。是留给官员休息、办公的场所。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有人揭开布帘进了帐篷,恭王抬头,却见来人并不是京兆府尹郑密。
  那人看起来像是底下的士兵,一见屋里的人衣着华贵,又不认得,一时懵在那里。
  “怎么了?”恭王问道。
  未等那士兵开口,外头就有京兆少尹匆忙赶来,进门便严厉斥责了胡乱闯门的士兵,更连连向恭王与世子请罪。
  听见“王爷”“世子”两个称呼,那士兵吓了一跳,连忙也跪下磕头。
  恭王微微颦眉,“本王问,外头怎么了,说就是了。”
  “有个女孩子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说是宫里的人,下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来禀告……请,请求示下。”
  “宫里的人?”恭亲王看向那人,“叫什么?”
  “柏灵,”那人答道,“说是承乾宫的司药。”
  陈翊琮忽然就抬起了头。
  恭王看了儿子一眼,“她说了她是来干什么的吗?”
  “说了,她说她的一个朋友也被关进了营地,她是专门为那位朋友而来,想见见我们这里的上官。”
  “……本王也在等这里的上官呢,”恭王沉了沉嘴角,“郑大人人呢?”
  那京兆少尹脸色有些难看,“大人还在狱中提审要犯,请王爷……”
  “本王等得,皇上等不得。”恭王冷声道,“今晚子时前他必须出一个交代,躲是没有用的,如果郑大人实在是忙,本王可以去狱中见他。”
  “不必,不必,郑大人说了,一个时辰内必定赶来,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请王爷稍安勿躁,再给郑大人一些时间。”
  恭王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桌前的茶喝了一口。
  “去请外头的那位柏司药进来一起等吧。”
  第六十九章 她值得
  柏灵俯身进入帐篷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
  只见恭王正襟危坐,表情威严,世子陈翊琮站在他身旁,父子二人都非常严肃地看了过来。
  ——为什么恭亲王会带着世子出现在这种地方。
  连恭亲王都在直接过问这件事,那么这个将所有流民聚集在一起的营地,大概就是来自更高处的旨意了吧。
  “行礼啊!”京兆少尹在她身后皱眉提示道。
  柏灵连忙俯身,但是恭王不甚在意地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站近一些。
  在恭王的目光示意下,京兆少尹退了出去。
  恭王望向柏灵,他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一张矮凳,“坐吧。”
  柏灵看了看还站着的陈翊琮,婉言谢绝了。
  “听说最近你已经搬离承乾宫了,”恭王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但还担着承乾宫司药的职位吗?”
  “是,”柏灵答道,“我虽然已经不在承乾宫日常服侍,但陛下也没有撤我的职,姑且……还是能应王爷的一声‘柏司药’。”
  恭王沉吟了片刻。
  他打量着眼前年纪轻轻的柏灵——很奇怪,虽然这个小女孩确实很小,但在和她谈话的时候,她的情态、反应、用词,一点也没有童稚的痕迹。
  ……恭王扬了扬嘴角,难怪君平会高看这个女孩子几眼。
  想想那天晚上在养心殿里的反应,她看起来似乎比陈翊琮还要成熟一些。
  “柏司药最近应该是闲下来了吧,”恭王笑了笑,“你的差事办得好啊,旁人治了半年都没治好的病,你两个月就治好了。”
  “没有的,娘娘还在病中。”柏灵回答道,她谨慎地看了看恭王,轻声道,“先前皇上给我的期限是,一年。”
  恭王微微皱起了眉,“所以柏司药还在承乾宫至少待……十个月?”
  “嗯。”柏灵点头,“这已经很短了,本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说尽力去做而已。”
  “柏司药不用这么谦虚,你的本事如何这两个月所有人都看到了。”恭王放下了茶盏,将它置于自己的膝前,他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我恭王府也缺一位司药,最近一直在物色人选,可就是没有能入眼的人……”
  陈翊琮愣了一下。
  王府什么时候开始物色新的司药了?
  他怎么不知道?
  柏灵面色如常,她似乎是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才低声答道,“如果王爷需要,我可以问一问我哥哥和父亲。他们毕竟是正经的大夫,也许认识一些值得信赖的人,到时我可以——”
  “那就不必了,柏司药。”恭王摇了摇头,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是王妃很欣赏你,但又不愿唐突。所以今天本王也就是顺便问一问,不作数的。”
  柏灵垂眸而笑,“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了一声,“请王爷,代我向王妃道一声问安吧。”
  恭王笑了一声,没有再接话了。
  帐篷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陈翊琮一直都没有开口,他站在父亲的身后,沉默地望着许久未见的柏灵。
  柏灵自始至终没有向陈翊琮这边看过一眼。
  她也沉默地站在那里,默默凝视着自己身前两三步位置的地面,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
  不,这样更好。
  陈翊琮的余光一直落在柏灵的身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在相隔了将近一个月之后,柏灵看起来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安静,那双漂亮的、小鹿一样的眼睛也更加让人看不透含义。
  陈翊琮隐隐觉得,这样的柏灵看起来有一点可怜,却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去牵这个女孩子的手,去给她遮挡风雨。
  不过想一想这段时间张师傅们提起柏灵的频次……
  陈翊琮的目光稍稍垂落了一些。
  要给她遮挡风雨,现在的自己还不够格吧。
  柏灵的身上装满了他不了解的谜团,而这些谜团就像一盏盏黑夜里的小灯笼,将柏灵整个人围簇着,也将她的温柔映照得更加深邃而危险。
  陈翊琮忽然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冲进雨幕的那个夜晚。
  他忽然又有些脸红了。
  但柏灵显然值得。
  门口就在这时传来了郑密的声音,他人还没有进帐篷,就已经满带愧疚地喊起了“王爷”,恭王立刻板下脸来,他的目光流露出毫不掩藏的不快,在郑密进屋行礼之后,半天也没有喊他起来。
  郑密抬起了头。
  恭王正表情肃穆地望着他。
  郑密又低下了头。
  柏灵在一旁望着这位有点眼熟的郑大人,一时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她无由来地觉得此人大概是油滑畏缩之辈——包括现在在答恭亲王问话的时刻,他的表情也确实也有些谄媚。
  “郑大人就不用演了。”恭王冷声说道,“本王是替父皇来向郑大人要一个确切答案的。”
  “还要……还要一些时间,王爷。”郑密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脸,“方才其实已经审出一些线索了,但是具体的——”
  “本王问的不是哪个具体的案子,你在京兆尹衙门里审了谁,审出了什么,和本王半点关系都没有。”恭王微微抬高了语调,“圣上让你协同申集川处理城内流民的事情,现在进展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明白答话!”
  郑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此情形,恭王更恼,他将手里的茶杯直接摔在了郑密的跟前,那瓷盏顿时四分五裂。
  “你哑巴了吗!”
  郑密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捏握,他的脸微微涨红了,额头上的青筋也凸起了几分。
  柏灵不由得多看了郑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