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21节
  “柏司药终于肯来我这储秀宫看看了,”林婕妤单手撑着侧脸,隔着纱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熟悉身影,“这是……你第二次见本宫?”
  “是第三次,娘娘。”柏灵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她低声纠正道,“因为三月二十九那晚,我也在吟风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散落的信息
  这温柔里带着几分关切的声线让林婕妤不由得多看了柏灵一眼。
  隔着纱帐,林婕妤也看不大清柏灵的表情,但从刚才的声音里,她多少能猜到柏灵现在大概是带着某种微笑。
  林婕妤轻轻挥手,金枝便上前将屋门关了起来。
  屋子里的光线顿时便暗淡了下来。
  林婕妤慢慢直起腰,声音带着某种煦暖的拖音,“先前本宫请了柏司药三次,三次都没有请动,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把柏司药吹到我这储秀宫里的呢?”
  “没有吹什么风,贵妃娘娘让我来,我就来了。”柏灵的声音仍像先前一样没有什么起伏,“听说林婕妤是因为吟风园的事情,好几天都没有睡好,是吗。”
  “是呢。”林婕妤轻笑了一声,“毕竟是一条人命呀,在眼前就没有了,任谁不觉得伤心呢?”
  柏灵抬起了头,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结,但下一刻又垂眸笑道,“娘娘慈悲。”
  ……
  吟风园的那一场悲剧只在两人谈话的开头蜻蜓点水地掠过,而后柏灵便煞有介事地调取了近日林婕妤的起居注,就像当初给贵妃诊治一样。
  在等候起居注送来的时间里,她嘘寒问暖地问询了林婕妤近日的许多生活细节,林婕妤说得虚虚实实,与之后送来的起居注相比几乎大相径庭。
  可是柏灵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抑或是注意到了也不提。
  在认真翻阅了近一个月的起居记录之后,柏灵更是贴心地指出了林婕妤大约十几处影响睡眠的生活习惯,而后更是给出了非常切实可行的改善建议。
  这一场对谈出乎了双方的意料。
  当林婕妤带着几分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全程几乎都只是在当一个大夫的柏灵时,柏灵也在暗暗为林婕妤竟然真的只是在扮演一个病人而惊讶——双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和行为。
  好像这就真的是一次普通的出诊。
  当柏灵再一次踏出门槛时,金枝绷着脸出来送她。
  尽管在主子面前她需要对柏灵维持基本的客套,但三个人谁都知道对方在装。柏灵在吟风园里满身血污的样子,金枝记得清清楚楚——而她也早就和林婕妤说了这件事。
  金枝想不通为什么自家主子要对柏灵这么地和颜悦色,但她至少知道一点——那个死在蛟龙口中的女孩子,正是柏家兄妹那晚带进园子的。如果柏灵不是冷心冷血,那像今天这样上门就肯定另有所图。总之不该是像今天这样客客气气,温良恭俭让。
  连金枝自己都能想到这一层,难道林婕妤不会吗?
  再次经过那片蔷薇花圃,柏灵又一次停了下来,“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没有问,不知道能否问问金枝你呢。”
  金枝看向柏灵,满心想着的都是前几日晚上柏灵目光灼人的样子,语气也便不那么友善,“问什么?”
  “储秀宫里,老鼠很多吗?”柏灵轻声道。
  金枝立时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啊,哪儿有老鼠?”
  “我看花圃里放着捕鼠夹,”柏灵面色平静地指了指花丛,而后又四下望了望,“那边墙角里也放着捕鼠夹,光是这一眼就看到了七八个……”
  “那是用来防猫的,”金枝冷冷地说道,她斜眼睥睨着柏灵,“刚才娘娘不是也和你说了么?夜猫叫起春来没完没了,而且还容易伤了园子里的花。”
  “原来如此啊。”柏灵点了点头,“谢谢赐教。”
  将柏灵送出了宫门之后,金枝快步折返,再推门进屋时,林婕妤已经不在榻上躺着了。她坐在桌案前,像一个厌学的孩子一样斜斜地伏靠在桌案上,左手用一个怪异的姿势拿着笔,低头写着什么。
  “奴婢已经把那个司药送走了。”金枝轻声道,“娘娘怎么自己动起笔了,奴婢来帮您研墨……”
  “你也出去。”林婕妤莞尔着说道,她并没有抬头,手里的笔一刻不停地落在纸上。
  ……
  这天上午,柏灵大约在离开承乾宫一个多时辰之后,又很快折返。
  一直在院子里写写停停的三人都有些意外,但柏灵也没有理她们,回来之后就一个人匆匆进了东偏殿,而后把门关了起来。
  “青莲你去看看?”胭脂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青莲去东偏殿看看情况,“别是出什么事了。”
  青莲才要抬脚,又收回了步子,“柏司药又没喊我,我过去干什么,先别管别的,干好自己的事吧!”
  屋子里,柏灵取出了自己之前做咨询记录的册子,独自坐在了桌前。
  即便是在研墨的时候,她脑中也在一刻不停地整理着方才的所见。一些是谈天时林婕妤自己说的,半真半假不足以采信,一些是在翻起居注的时候看到的。
  比方说,林婕妤每晚睡觉屋内必须点灯,否则无法入睡——这件事很有意思,这种现象很少在成年人身上出现。需要开灯才能睡着的唯一因素就只有恐惧,对黑暗里潜在危险的恐惧,抑或是对回忆的恐惧;
  又比方说,林婕妤有抽旱烟的习惯,她银色的细杆烟枪就放在床榻边的矮柜上。
  如果不是起居注里记了这一点,柏灵可能根本不可能留心到这个女人的指尖其实是有些微微泛黄的,事实上当她进入储秀宫的时候,金枝正在准备给林婕妤染指甲——指甲花、研钵、缎带和细线都放在桌上;
  这个女人对蔷薇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爱,在自己的宫院里开了两个花圃单独栽种;
  她收集了相当多的鼻烟壶,有一些放在陈列架上,似乎还有更多不喜欢的砸了或是收了起来;
  以及,每个月中下旬,她都要去东林寺进香。
  ……
  柏灵一如既往地将这些讯息事无巨细地用英文记录下来。一处细节攀着另一处细节,每一处都像散落的火星,虽然暂时还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联系。
  记录完成之后,柏灵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她伸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落笔写下的东西。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卷籍
  林婕妤……到底为什么非要自己去一趟储秀宫呢?
  且在去了之后,林婕妤几乎没有任何隐藏或拒绝。
  自己说要看起居注,林婕妤挥挥手就派人去提,对自己所问的每一个问题,她也几乎都给了回答,没有任何要遮掩或防备的姿态——只不过她随口的一句话便是真真假假的谎言,哪怕知道起居注一送来,自己的某些言行就要被拆穿,也毫不在意,仿佛这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习惯。
  柏灵百思不得其解,手中的笔停在那里,因为出神而在纸张的一角晕染出一片墨晕。
  门口传来推门声。
  “柏灵,你怎么把门锁住了呀!”宝鸳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柏灵将手中的纸册合上,飞快地把它重新藏了起来,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外衣脱了,才去开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柏灵藏在门口,轻声道,“我在换衣服呢,宝鸳姐姐。”
  宝鸳轻轻哦了一声,闪身进了屋,然后把门又合了起来。
  柏灵重新锁上门,而后穿着中衣去衣柜里拿另一身外衣。
  “你昨儿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吧?”宝鸳捡起柏灵脱在地上的外衣,“又要换,你一天这是要换几身啊?”
  柏灵面色平静地拿出了一件新褙子穿上,“毕竟穿着那一身在储秀宫坐了一会儿,还是拿去洗洗吧。”
  宝鸳手里动作停了一下,随即便哼笑了一声,“对,是这个理儿!”
  “宝鸳姐姐来找我是有事儿要说吗?”
  “嗯。”宝鸳点头,“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娘娘这会儿又有点儿不舒服,正躺着休息呢,今天储秀宫那边的事你先和我还有淑婆婆说吧,我们找个时间再和娘娘讲。”
  “林婕妤没什么问题。”柏灵答道,“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宝鸳一时愣在那里,“啊?不是说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吗?”
  “下人们胡乱传的吧,也可能是她自己觉得累了,就说得夸张了一些。”柏灵轻声道,“多半是因为前几天玩得太凶,身体太累以致影响了睡眠。调整几天应该就恢复过来了,我把贵妃娘娘现在在做的呼吸练习教的文字稿也给她们了,不管之后林婕妤那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贵妃娘娘在皇上那里都好交差,咱们仁至义尽了。”
  “……哼,这种人就活该睡不着。没的指导,他们就是拿了文字稿又怎么样。”宝鸳努了努嘴,“还去皇上跟前装可怜,搞得跟我们娘娘故意拦着人不让你去似的。要是之后她们还来问你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不告诉她们吧!”
  柏灵笑了笑,轻轻摇头,“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毕竟太医院的讲学还有半个多月就开始了,林婕妤真要想学,我拦也拦不住。”
  “你还真打算把本事全交出去么?”宝鸳略略皱眉,“老话说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没个三五载知根知底的相处,你也敢就这么收徒?”
  “不是收徒,没有收徒。”柏灵摇头说道,“是讲学培训。”
  “那不还是收徒嘛!”宝鸳不解,“你不要心太好了,教别人一点儿,自己也得留一点儿知道吗?”
  柏灵笑了笑,但没有应声。
  这话从前柏奕也说过,不过到现在,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想了——这种提防的手段确实增加了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但某种程度上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可替代就意味着成为众矢之的可能直线上升。
  宝鸳走近几步,拉过柏灵的手,将一把钥匙放在了柏灵的手心。
  “……这是?”
  柏灵才刚刚开口,宝鸳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小声道,“你上次不是说怀疑那个青莲背景有问题,想看新来的这批宫人的档案吗?我和淑婆婆商量了一下,觉得确实可以暗里留心一下。”
  柏灵有些似懂非懂地把钥匙接了过来,“……这是哪儿的钥匙啊。”
  “敬事房卷籍司的呀。”宝鸳轻声道,“宫里各处的宫人档案,都在卷籍司放着,平日里人力有变动的时候就直接从里头调。不过各妃嫔手下的人要调起来就困难一些,因为嫔妃宫里的人,档案是专门锁在不同的柜子里的。那锁要两把钥匙才能开,除了敬事房他们自己的管事公公手里有一把之外,另一把都是各宫的掌事宫人掌管。”
  “明白了……”柏灵点头,“我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啊,单有钥匙也没用的,我得先领着你去敬事房做登记,之后你才能凭钥匙调取档案。”宝鸳笑道,“你要不还是先去御花园坐坐?等过了午时,我再去找你。”
  “好。”柏灵望着手里的铜钥匙,认真答道。
  ……
  入夜之后,青莲将初兰和胭脂一整天的劳动成果收了上来,柏灵算是三令五申过不让她们进东偏殿,所以青莲便先将所有的文稿都抱在了怀中。
  胭脂捏着自己已经有些酸疼的肩膀,独自回了西偏殿休息,初兰和青莲还在院子里等。
  两人都记得今天早晨,柏司药说晚上要给她们讲解讲义的事,半是兴奋、半是期待地望着宫门外。
  宝鸳此时早已从敬事房回来了——傍晚以后是屈贵妃相对有活力的时刻,照顾起来也比白天要费心,她原本就不能久离,而卷籍司里的卷宗既不能带出,也不能抄副本,所以柏灵还独自留在那边继续翻阅。
  正当宝鸳回东偏殿拿东西时,看见那两人守在门边,不由得上前问了一句,“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青莲和初兰回头,才发现宝鸳面色不善地站在她们身后。
  “我们……在等柏司药。”青莲磕磕绊绊地把今早柏灵的话向宝鸳复述了一遍。
  “回去等!”宝鸳竖眉呵斥道,“在这里扒门成何体统!”
  两人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辩解什么,只得先回了西偏殿——屋子里这时候也只有胭脂一人,青莲和初兰进来时,她刚刚下床,还没等两人问她在干什么,胭脂已经大力掀抖起自己的铺盖,空气中泛起一阵微尘,让青莲和初兰好一阵咳嗽,什么也顾不得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