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85节
  碧桃抱着柏灵,像一个溺水者拉着最后一根稻草。
  人们的目光也纷纷向柏灵身上聚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石崇劝酒
  “你先……松手。”
  柏灵俯下身,掰开了碧桃的手。
  这小宫女的手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抓着柏灵衣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若非一旁宝鸳又呵斥了一声,这宫女只怕是连柏灵的衣摆都要撕扯了下来。
  柏灵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着碧桃,表情亦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件事问过皇上了吗?”柏灵问道,“他有没有旨意?”
  “皇上……?”碧桃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地抬眸望着柏灵,“……应该,应该是没有?我没有听我家娘娘说起过。”
  柏灵点了点头,“那好,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不去。”
  碧桃牙关颤抖,眼里的眼泪全都涌了上来,又接着扑向前,“柏司药!求——”
  “松手。”柏灵低声道,“不然我喊人了。”
  这话说得连宝鸳也是一怔,这原本是她盼望的结果——柏灵最好能下定决心,不要被林婕妤那边花言巧语给骗了去。
  可是当她发现来人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可怜人的时候,她心里的那分慈悲心又忍不住刺痛起来。
  宝鸳望着柏灵,忽然觉得,如果柏灵此时也心软下来,想要改口,或许自己也没有真的那么坚定。
  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后宫妃嫔之间偶尔借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既说“全看柏灵想怎么做,那便由着她”,可见也是不计较这个的,更何况这丫头也说了,林婕妤并不要求柏灵单独前往,可以由人陪同——那样的话,于情于理倒都没有什么问题,有旁人在,想必林婕妤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
  柏灵似是对身旁宝鸳的变化全然不察,她微微一笑,接着道,“昨儿我和宝鸳姐姐聊天的时候就说起过,在我进承乾宫之前皇上就给过我旨意,除了承乾宫的宫内事宜,其他事我一概不管。林婕妤要是不知道有这道旨,那就请你回去转告她。”
  “这、这……”
  柏灵这边话没有说完,碧桃已经咚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她的每一叩都非常用力,少女的额头撞在地面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经不住几次磕碰就头破血流。
  “柏司药……您心善,求求你,求求你……”
  碧桃太年轻,进宫的时间又短,看过听过的东西都太少,此时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一遍一遍地哀求。
  尽管就在片刻之前,在这里围观的人几乎都对她有过冷嘲热讽,但此情此景也实在看得人心酸。
  郑淑眯着眼睛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望着这一幕。
  要不是因为她此刻是屈氏的眼睛,得了娘娘“不要轻举妄动,把外面发生的事情看清楚再说给我听”的旨意,此刻她早就冲上前去抓起这个碧桃扇耳光了。
  郑淑捏了一把汗,一面气恼宝鸳怎么心肠这样软,就这么任由这个小丫头在承乾宫胡闹,一面又为柏灵此刻的冷酷而暗暗纳罕——要是有哪个人,遇到这种情形都能不为所动,那真是只能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了。
  郑淑摸着自己的心口,自己已经是一把饱经风霜的老骨头,心冷似铁没什么稀奇。
  但就柏灵这个年纪,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定力,除非她的心生下来就是石头做的……但平日里相处起来又不觉得。
  “你是储秀宫的宫女。”
  柏灵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这副表情是所有人都极少见过的冷漠。
  “你的主子要怎么罚你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你这个头不该冲我磕,应该冲她磕。”
  “但、但我……”
  “把她请出去吧。”柏灵已经转过身向着东偏殿回转而去了。
  宝鸳满是怜悯地望了在地上仿佛痴傻了一般的碧桃,略略压低了声音,对着一旁的太监道,“没听到司药的吩咐吗,让她走……”
  被拖出去的碧桃没有喊,也没有叫,她像是一瞬间被人打散了魂魄,整张脸像纸一样的白,滚烫的热泪无声地滴落。
  众人这才好似从梦中醒来,各自都有些惊魂甫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些人大都是不久前换来的新人,对柏灵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这姑娘总是晚上要洗澡的程度上,今日这干脆利落的决断,则令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未曾想这条锦鲤,还会咬人呢。
  ……
  郑淑站在东偏殿的门外,想着还是要进屋问一问刚才的事,她步子轻快地走进了房间,见柏灵正在收拾刚才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床铺,宝鸳则背对着自己,朝着柏灵说话。
  “就真的不管吗?”宝鸳在屋子里轻声地问。
  郑淑看了宝鸳和柏灵一眼,两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进了屋,她想了想,索性就站定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听着二人的谈话。
  “我可是当着宝鸳姐姐你的面赌咒过了啊。”柏灵睁大了眼睛,“难道你想看我应誓?”
  “呸呸呸!”宝鸳连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没有这样说,就是觉得、嗯……”
  这样对那丫头有些残忍是一出,等宫人们的碎嘴吆喝起来,添油加醋地传起坏话来,又是另一出了。
  柏灵背过身去,“宝鸳姐姐听过石崇劝酒的故事吗?”
  “谁劝酒?”宝鸳一头雾水。
  “石崇劝酒,是《世说新语》里的一个故事,”柏灵叹了一声,轻声道,“是说,大商人石崇在家里养了一堆美妾,每当客人来家中喝酒的时候,就让这些美妾去劝酒。倘若哪个客人的酒没有喝完,石崇就把劝酒的那个美女当场斩首杀掉。”
  “……还有这种事,”宝鸳摇起头来,“这也太残忍了。”
  “嗯。”柏灵俯身地叠着被子,又接着道,“客人们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美人因为自己不肯喝酒就丧命,所以每一次都有多少喝多少。直到有一天,当朝的丞相和将军一道去他的宅子里喝酒,丞相听说了这件事,虽然不胜酒力也还是勉强喝得大醉,而将军呢,从头到尾拒绝喝酒,任由石崇连斩了三人也面不改色。”
  宝鸳听得喉咙发紧。
  柏灵将薄被叠好,用力拍了拍,头也不回地道,“看你们今天措手不及的反应,我猜这应该是林婕妤第一次用这种手段来试探。拿一个苦命的宫女做饵,利用我的怜悯之心和众人对我‘残忍’之举的指责,来胁迫我就范……
  “那我就更不能答应。”柏灵转过身,面向宝鸳,声音坚定而干脆,“倘若石崇第一次宴客就遇上了那个面不改色的将军,且人人都能那位面不改色的将军一样不妥协,那石崇就会放弃用这种方式来劝酒。
  “再者,今天我要是因为同情碧桃去了储秀宫,谁能保证明日林婕妤不会再故技重施?是不是只要她推一个人到我面前,说我若不对她言听计从这个人就要因我而死,我就该束手就擒呢?”
  柏灵抛出了问题,然后直直望向宝鸳。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起太医院
  宝鸳一下答不上来。
  她想了一会儿,“那你就不好奇,林婕妤喊你过去干什么?”
  “管她想干什么,反正这个时候把我拉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柏灵答道,“还是不要让事情更复杂了。”
  “那如果明日,林婕妤真的又派人来了,你也得像今日一样咯?”
  “是。”柏灵点头,“不论她们来多少次,我都会像今日一样。这罪孽是她的,算不到我头上。”
  宝鸳轻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惊叹,她有时候觉得柏灵天真烂漫,有时候又觉得她城府深得令人胆寒。宝鸳摇着头叹了几声“作孽”,一转身就发现郑淑已经站在了屋子里。
  “淑婆婆!”宝鸳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柏灵望向郑淑——在她进屋的时候柏灵就已经从侧面视野的余光里发觉了,只是索性就当没听见,把方才的那些话讲完。
  郑淑一如寻常地笑了笑,靠近道,“我刚听外面喧哗,就替娘娘出来看看。”
  “娘娘醒了吗?”
  “醒了,但还没起呢。”郑淑低声道,“还是老样子嘛,早上总是起不来的。”
  柏灵又问了几句贵妃夜里的睡眠和进食情况,郑淑一一答了,虽然失眠依旧,少食依旧,但比起从前总归是在慢慢改观,譬如下床走走的次数比从前多了,说的话也比从前多了一些。
  说起来也奇怪,尽管屈氏的大部分时间仍是像从前一样恹恹不喜,但这一点点的好转竟是让郑淑觉得从此有了盼头,她也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紧绷。
  “等一会儿娘娘起了,我再陪着一起做一会儿正念。”郑淑笑着答道,“既然你们这儿没事,那我也就回去了。”
  柏灵和宝鸳都低下头,送郑淑出门。柏灵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过了巳时,再过一会儿也就要吃午饭了,索性上午的御花园就不去了。
  一阵困倦又袭来,柏灵躺靠在床上,忽然看见床头柏奕送的机器猫,心中一时又有些酸楚,一旁宝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柏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想再睡过去,直到有人喊他起来,告诉她事情起了变化。
  ……
  而此时,在太医院的柴房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秦康和柏世钧两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家,面对着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竟是一步也没有退。
  “老院使,您就别难为我们了,您二位回去吧,真的,我们今儿不可能放任何人进去。”
  说话的人看起来是个年轻人,着装与其他把守在此的人无异。
  “你们的长官呢。”秦康冷着一张脸,“喊你们长官来和我说话。”
  年轻的锦衣卫面露难色。
  这里毕竟是太医院,秦康是历经三朝的老院使,他说要进去查看,锦衣卫在没有关于柏奕谋反的确凿实据之前,还确实不能撕破了脸。
  长官就是因为现在这个情况难处理,所以索性躲在了暗处,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让一群喽啰围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显然是最好的安排。
  年轻的锦衣卫嬉笑道,“哎呀,我之前不是和您说了吗,我们长官被更大的长官叫去问话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就把你们更大的长官叫来!”
  秦康气到跺脚,声音也骤然大了起来。多少年了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偏偏他此刻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否则他真想抄起一旁的柴火棍,和这群不讲道理的兵油子拼了。
  “在这太医院,我还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见秦康动了怒火,那几个锦衣卫反而觉得更好笑了。
  “您别冲我们发火儿呀,我们也就是奉命办事,您看您也一大把年纪了,一会儿要是气出什么好歹来,我们几条贱命可是赔不起。”
  一旁柏世钧也有些慌忙,他是真的怕秦康气出什么毛病,连忙上前打圆场,“那几位还请明说了吧,究竟要怎么才能放我们进去?”
  锦衣卫看向柏世钧,连对秦康的那一点客气也没有了,脸上满是嘲讽之意,“柏世钧,你儿子现在有重案在身,百户大人能让你出屋子在这里闲逛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再这样给脸不要脸,现在就把你押解回去信不信?”
  “无耻!!荒唐!!”秦康振声喊起来,“太医院乃天下医者之表率,岂能容尔等蝇营狗苟之辈如此放肆,我大周王法何在,医官尊严何在!”
  几个锦衣卫都是一阵嗤笑,故意露出一副吓破胆的表情,但脚下却是一步也未动。
  秦康实在是急怒攻心,方才那一声怒吼震得他自己都是一阵眩晕,几站不稳,一旁柏世钧连忙扶住了秦康的背。
  “秦院使!秦院使!”
  这边的喧闹引起了东边煎药房的注意,先是几个游手好闲喜看热闹的小学徒偷偷跑出门围观,正巧看见方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