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71节
  ……总而言之,非常抽象,非常糟糕。
  柏灵看了柏奕一眼,忍住了笑,“你这是找哪家的木匠打的啊?让他退钱吧。”
  柏奕尴尬地挠了挠头,“这玩意本来的设计应该是挺巧妙的,都是榫卯拼接的,那个木匠还跟我夸口全程用不着一颗钉子……但我实在是搞不清到底哪块木头接哪里,只能把四个架子先钉个大概,再拿铁丝来捆一圈了,哈哈哈。”
  柏奕咳了一声,轻轻上前拍了拍木架,“能用就行。”
  说着,柏奕转身,给柏灵倒了杯茶递去。
  屋子里只有一个杯子,一人喝完,另一人斟水再饮。
  柏灵端着茶杯,看着柏奕把屋子东西方向的窗户全都打开透气,然后又拿来苕帚,要把地面的木屑和灰清扫一遍。
  柏灵放了茶杯,去院子里的水桶里舀来一瓢清水,跟在柏奕的身旁,在他落扫帚之前,五指轻点洒水抑灰。
  兄妹俩聊着天,权当身后的锦衣卫不存在。
  “你怎么收拾起柴房来了?”柏灵问道。
  “养兔子。”柏奕简洁明了地答道。
  柏灵手中动作一停,“for experiment?(实验用兔?)”
  话音才落,身后一直在记录兄妹俩言行的锦衣卫立时便停了笔,两人同时颦了眉向柏灵望去。
  “嗯。”柏奕眼中带笑,轻声点头。
  “兔子在哪儿?”
  “外面有个大铁笼子,黑布包着的,你看到没?”柏奕笑着问道,“那都是我这两年在百味楼专门培育的品系。”
  “……”柏灵愣在了那里。
  等柏奕将地扫得差不多时,他随意地将灰屑归置在门边,回头道,“你想看看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代孟德尔
  兄妹俩各自放了手里的东西,一起来到院中。
  被黑布包裹的大铁笼有半人高,看起来大小足能装下四五个成年人。
  柏奕拆开牢牢系紧的绳结,轻轻揭开了黑布的一角,露出里面光滑黑亮的大铁笼子来。
  “可惜这些铁笼子都是焊死的,拆不开。”柏奕叹了一声,手轻轻摸了摸装兔子的铁笼子,“不然真是可以直接拿来用。”
  柏灵低头往里面望去,立时睁大了眼睛——铁笼里竟全是清一色的白兔,每一只看起来毛色都很好,红眼睛长耳朵……真是像极了过去实验室里的常见品种。
  “这些兔子你都是哪里搞来的?”
  “都是专门养出来的。”
  “你养的吗?”
  “当然啦。”柏奕拍了拍胸口,“是不是很厉害。”
  柏灵一下笑出了声,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你……你怎么?”
  她一下有些卡壳,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很早之前柏灵就发现了,柏奕和自己一样,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数年之后依然有着同样的不适应。
  只不过相较于自己的佛系,柏奕的动作要大得多,也激烈得多。
  他拼命地去找自己在这里的位置,读书、做工、做小生意……
  但除了学厨这件事坚持了两年,且看起来他似乎确实乐在其中、能一直做下去之外,别的几乎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不过这并非因为柏奕不能吃苦,只是在某些问题上他始终有自己的坚持。
  比如他无法接受这里所谓儒学八股的那一套说辞,厌恶这里对技术与计算的轻视,所以不论换了多少家私塾,他和那里的教书先生永远合不来;
  比如他无法接受这里近乎包身工的长工制度,签了契约从此吃住都在主家,一天下来除了两餐饮食和短暂的睡眠,其他时间要么在干活儿要么在待命,全然没有自己的时间;
  又譬如……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在反复的撞击里,他的一些棱角确实被磨平了,但柏灵能够感觉到,他心底的某些地方,也变得比从前更加坚硬。
  比如他几乎对自己过去的职业完全地避而不谈,一切的话题之中,他独独把这一份框定隔绝,从不与人言说。
  但柏灵看得出柏奕心底的在乎——这如同一种精神上的洁癖,正是因其避而不谈,反而能看出这件事在他心里的地位。
  但谁能想到他会一个人在百味楼里养起兔子来呢?
  又或者说,这兔子只是冰山一角,在某些柏灵也没有看到的地方,柏奕其实用自己的方式,对过去进行了某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追思?
  柏灵歪着头,看着柏奕的目光愈发复杂了起来。
  柏奕脸上带着笑,继续说道,“我刚到百味楼的时候管了一会儿后勤,那时候每天养鸡喂猪,也喂兔子。当时的兔子大部分是灰兔黄兔和花兔,后来有一天我在里面看见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白兔。
  柏奕接着道,“一般我们会用的兔子种类都是新西兰兔和日本大耳兔……你知道吗前者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小白兔,后者耳朵特别大,特别厚。”
  “听过。”柏灵轻声答,看着柏奕略略有些兴奋的模样,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当时看到那只小白兔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因为它看起来和我过去养过的新西兰兔真的很像。”
  柏奕望着笼子,眼里有些温和的笑意,“后来我就拿花兔黄兔还有灰兔那只兔子配种,这样往后第三代一般都会出一两只白兔。兔子繁殖得快,一两个月就能生一窝,等白兔基数起来了,再用不同祖辈的白兔继续配种配下去,得到的就都是白兔了。”
  “是当代孟德尔了。”柏灵由衷地拍了拍手。
  这夸赞让柏奕非常受用,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当然白兔卖出的价钱是普通兔子的十倍,不然百味楼也不会准许我这么一直玩下去。”柏奕轻轻地补了一句,“这地方的人好像见着白的什么东西就喜欢拿起来当祥瑞。”
  说到这里,两人都同时陷入沉默。
  因为韦十四的影子不约而同地在这时闯进了他们的脑海。
  柏灵低头一笑,忽然拉起了柏奕的衣袖,“你过来,我这几天在宫里学了一些新本事,今天刚好你在,我给你看看手相。”
  “但我现在这里的事情还没做完,要不你再等我——”
  “你还有一整天时间干活儿呢,”柏灵轻声道,“我中午之前就要回去了,毕竟晚上宫里还有游园会。”
  柏奕一下明白过来,他两三下把遮风的黑布又重新盖在了铁笼子上,“好啊。”
  “柴房里灰尘大,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坐坐吧?”
  “好,”柏奕点头,“那我带你去前面的小花园。”
  兄妹俩一道往前走,锦衣卫果然在后四五步的距离跟着。
  这是柏灵第一次觉得“视线”这种东西是有实感的,四只冷冰冰的眼睛在后面投过来的目光盯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相较于别处只是站岗的锦衣卫,守在柏奕这里的这几人显然不同——他们受命要盯梢着柏奕的一举一动,而这些,在柏世钧那里都是没有的。
  万般猜测浮上柏灵的心头,但她依旧不断调整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必须向他确认几件事,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用英语直接对话。
  这里不比承乾宫,锦衣卫也不是贾公公,到时直接上来,用硬的手段逼问方才两人都说了什么这种事,锦衣卫做得出来。
  柏奕很快带着柏灵来到他口中的小花园——这里果然不大,且称之为花园也实在有些过誉了。
  虽然是阳春三月,百花渐开的日子,这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灌木丛,中间立着一个无人的凉亭,上面放着一个棋盘和两盒围棋的编织小篓。
  两人并没有在凉亭中的石桌边坐下,而是靠着亭子周围的一圈木栏靠坐在一块儿。
  等两人一坐下,柏灵便道,“把手给我吧。”
  柏奕照着做了。
  柏灵煞有介事地提醒道,“男左女右,另一只手。”
  “哦……”
  柏奕有些不解,但还是接着把左手递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手书传信
  触碰到柏奕左手的一瞬,柏灵忽然意识到,这双手的触感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粗糙。
  他的掌心因为覆着薄薄的茧而微微发硬,手指则因为方才的劳作而多了好几条红痕。
  柏灵一时百感交集。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柏奕眨了眨眼睛,“难道我的手相有凶象?”
  柏灵一笑,反手就打了一下柏奕的手心。
  她坐在柏奕的右边,身子微微倾斜靠近,正好挡住了身后不远处两个锦衣卫的视线。
  “你知道为什么要看你的左手吗?”
  柏灵抬起目光,脸上笑意腿去,神情专注而认真。
  被这样的眼睛凝视,柏奕心中一亮,他余光里望向不远处的锦衣卫,他们正一左一右依次站在亭柱两边。
  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听柏灵的玄学,虽然记录的那人仍然没有停笔,但两人目光已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柏奕也看向柏灵。
  “我听人说,男人左手的手纹代表与生俱来的命运,而右手的手纹是他们后天的命数,女人就刚好相反……”
  说着,柏灵的手指轻轻在柏奕的手掌上划过,一笔一划地在柏奕的掌心上勾勒。
  “……所以说要看男人的手相就看他们的左手,看女人的就看右手。还有一种说法是不论男女,一个人的惯用手代表他的现在,而另一只手就代表将来……”
  柏奕专注地望着柏灵在自己手上的动作,就在她慢条斯理地发表着这一通关于看相的长篇大论时,她也在柏奕的掌心写下了一句话。
  ——他们是冲你来的吗?
  当柏灵画完了了最后的那个问号,柏奕已经完全理解了她今日忽然要给自己看相的初衷。
  “有意思,”柏奕轻声道,“那你把你的手也伸出来,我也看看。”
  柏灵笑着把自己的右手递过去。
  柏奕握住她的四指,在柏灵的掌心轻轻打了一个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