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66节
  “想那么远干什么……”
  阿离搓了搓鼻子,起身拾起一旁的小石片,比划了几下就向着水面投掷而去。
  接着对楼的灯火,两人看见水面上接连溅起六七道涟漪,阿离叉着腰,仰头看向对面“百花涯”的招牌,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有一天过一天呗。”
  ……
  次日天亮,柏奕又早早地和父亲一起去宫外的太医院当值。他背着柏世钧的药箱,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
  今日宫中的当值不需要他们父子来做了——虽然柏世钧前段时间日夜不息地在宫中值守,但那也只是为了照顾当时连地都下不了的儿子。
  作为太医,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皇宫正南一侧的太医院,那里也鳞次栉比地盖着巍峨庄严的殿宇。
  毕竟与太医院毗邻的,是翰林院和内阁。柏奕跟在父亲身后驾轻就熟地走过一道道红墙堆叠的石门,最后总算踏进了太医院的老园子。
  医士们所在的楼宇比御医们的要偏僻一些,却也因为是新楼所以反而更宽敞一些,再加上这里离药房更近,所以柏世钧对这个位置还是很满意的。
  柏世钧在此处办公的桌案要比在宫内太医院的那一张大得多,且就在座椅后边,还有一个他专属的书架。
  两人进了办公之地,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你先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柏世钧对柏奕说道,“我先去查一查今日的药方。”
  柏奕应声点头,随手将柏世钧的药箱放在了他书架的下角。
  等他重新收拾了一遍父亲的书架,再转过身时,柏世钧早已走远了,但门框里多了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那人腹部凸出,脸上满是横肉,一脸凶恶之相。
  “柏公子,别来无恙啊。”
  柏奕微微眯起眼睛,眼前这个人他绝对是见过的,但这一下就是想不起来。
  那人笑了两声,“到底是年轻人,不论是被板子打了,还是被鞭子抽了,恢复得都快。”
  “哦,”柏奕想起来了,“蒋三爷。您找我?”
  第一百零五章 两相对峙
  从方才那句“不论是被板子打了,还是被鞭子抽了”的话里,柏奕就知道今日的蒋三来者不善。
  锦衣卫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从平民的街头巷尾到贵人们的深宅大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据说前朝曾有位首辅大臣,前夜在自家书房里写了首打油诗发牢骚,第二日上朝时那首诗就摆在先帝的御座前。
  这是锦衣卫吃饭的本事,也是他们真正让人忌惮的地方。
  蒋三在门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的边边角角,却始终没有迈步进屋,他冷笑了一声,“柏公子如今是讨了份好差事,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若不好好珍惜,可是辜负了皇恩呐。”
  柏奕在心里快速地捋了一遍自己昨夜的言行。
  除了被小阁老宋讷的马车抽了一鞭子,昨晚他没和什么身份特殊的人有过接触——更何况先打人的是宋讷,他自己才是实打实的苦主。
  “三爷不用在这儿和我故弄玄虚了,你要真是手里拿了能抓我的把柄,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儿跟我唠嗑。”柏奕笑了笑,“要是有事,不如进来喝杯茶说。”
  蒋三阴沉沉地笑了笑,这时才跨进了门槛,他迈着轻慢的步子绕着柏世钧的书架看了看,嘴里缓缓地叹道,“不喝了,不喝了。几钱的银子说赏就赏,柏小大夫啊,你们家不是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吗,这才进宫几日啊,哪里来的钱做这种接济小民的好事?”
  柏奕站在桌前,手中动作略略凝滞。
  蒋三果然是为了昨夜的事特意登门。
  柏奕不慌反笑,沉声道,“三爷既然能想到这一层,不妨再往下想一想。”
  蒋三两眼微眯,轻轻“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几分不善的猜测意味。
  眼前少年此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到底让蒋三有几分刮目相看。
  柏奕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一派春日景象,这才缓缓接道,“我的钱自然都是宫里给的……难道我在宫里的事,三爷也要过问吗?”
  两相对峙,柏奕丝毫不怵。
  不论蒋三这次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来,他都休想把自己扯进什么浑水里头。宫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别的什么人,要挑事都得先想想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事涉宫闱,若是攀扯了不该攀扯的人,大家面子上都不会好看。
  蒋三这才收了几分怠慢,但脸上仍是笑着的,“那看来柏小大夫也是被蒙在鼓里了。”
  柏奕皱眉,“什么蒙在鼓里?”
  蒋三哼笑了一声,“你昨晚接济的那个老丈,是个诽谤朝廷命官的刁民啊!想来柏小大夫人年轻,又是在宫里办事,这些事应该留心一点才是……也是,为你好啊。”
  说着,蒋三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柏小大夫看看,眼熟吗?”
  柏奕垂眸,轻快地瞥了一眼蒋三放在桌上的东西——那是颗碎银子。
  还未等他问蒋三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就先想明白了——
  这是他昨晚亲手抛给那位老丈的碎银子!
  柏奕瞬间变了脸色,他竭力压制住这一瞬从心底升腾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把那个老人家怎么了?”
  “他当街辱骂内阁大臣,证据确凿,我们已经按律抓人,略施小惩。”蒋三义正言辞地拍了拍肚子,笑道,“这个柏小大夫就别过问了,你有你自己该操心的事。”
  柏奕脸色已经难看了许多。
  若对方只是冲自己来也就罢了,一想到昨夜的那个白胡子老丈已经落进了这群锦衣卫的手里……且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给的银钱,他就觉得自己额前的青筋止不住地在跳。
  “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这钱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柏奕冷声说道。
  蒋三慢悠悠地摸着肚皮,笑了几声,“你还年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钱真是你心甘情愿给他的?”
  “怎么,我看那老人家可怜,随手就施舍了银两,不可以吗?”柏奕怒目而视,“我每月的俸禄是皇上亲自给我加的,我要怎么花,锦衣卫也要管?”
  “你要怎么花你的俸禄,本官自然管不着,”蒋三脸上也露出几抹毕露的凶相,“但你一个宫里的大夫,花巨款私下里找铁匠打制刀具,是何居心啊?”
  直到此刻,柏奕才真正明白了今日蒋三的来意。
  看着蒋三一脸阴损的表情,柏奕反而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柏奕冷笑了一声,“那昨晚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两个小朋友呢,你也把他们抓起来了吗?”
  蒋三双眉微挑,“我干什么跟那两个孩子过不去?你不用怕,那两个小娃娃我一个都没有动。”
  说到这儿,蒋三的嘴咧开笑起来,“我可是还要等着他们,把你的那堆刀具带出来人赃并获呢。”
  ……
  御花园里,柏灵有些心神不宁地放了书,她站起身,做了几个拉伸运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从早晨起床开始就一直在跳。
  过去的老人家常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开始柏灵并不信,但后来发现是真的——
  因为右眼一跳,她就开始对周围发生的倒霉事变得敏感。像握门把被静电打手、去晚了食堂发现喜欢的菜都被打光……这些糟糕的小事她平日里可能根本不会留心。然而,一旦有了跳动的右眼皮的加持,这些生活的日常细节也都成了自我实现的预言,无法不被留意。
  从这个角度来说,听过了右眼跳灾的人,就再也避免不了右眼跳灾的命运——因为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再一天中经历许多个或轻或重的负面时刻。
  柏灵正想得有些好笑,忽然听见郑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你人,你果然是又来这儿祈香了。”
  她转过身,见淑婆婆正面色严肃地站在不远处。
  “淑婆婆。”柏灵照往常一样行了礼,“娘娘又喊我回去了吗?”
  “没有,”郑淑轻声否认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柏灵的身上,“是我有话,要再和你谈谈。”
  柏灵叹了一声。
  果然,老人家的玄学最是逃不过。
  第一百零六章 以人为器
  “那我今日的祈香……”
  郑淑看了眼一旁点燃的香炉,轻声道,“熄了吧,从今日起,你再不用来这里祈香了。”
  柏灵略略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老夫人昨晚就递了消息来,夸你心诚。”郑淑淡淡说道。
  “是吗?”柏灵笑了笑,“真没想到……”
  郑淑刻意压低了声音,如同叮咛一般地说道,“其实老夫人不是个心狠的人,那日说要你来祈十二日的香,大约也只是试探罢了。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她就不会再让你吃这个苦头了。”
  柏灵望着郑淑,“这也是老夫人告诉淑婆婆的原话吗?”
  郑淑略略挑眉,“哪还用得着老夫人说……我在屈家待了几十年了,我自己的眼睛不会看,耳朵不会听吗?”
  柏灵对着郑淑稍稍欠身,“那还请淑婆婆代为转告老夫人,就说柏灵谢过老夫人的体恤。”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郑淑看了看四周,“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
  柏灵没有再问什么。
  虽然屈老夫人让她停止祈香的原因她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柏灵心里明白,不论这位老夫人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都不会是郑淑口中所说的那个理由。
  不过在这件事上,屈老夫人和她到底还是都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平衡也许维持不了很久,但总归有胜于无。
  柏灵转过身,收拾起了自己的小包袱,香炉有些沉,索性就继续留在了假山顶上。
  “淑婆婆要带我去哪儿?”
  “咱们还是回承乾宫。”郑淑头也不回地道,“今天带你走另一条路。”
  ……
  柏灵跟在郑淑的身后,向着御花园的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