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52节
  林婕妤敷衍地哼了一声,柔声嗔怪道,“公公现在的差事比从前难办了,我懂……可我也很难嘛。”
  说着,她将桌上的几张纸笺推向了贾遇春的一侧。
  “让公公帮我去查查那个柏灵一家的底,也有两日了吧。”
  贾遇春点头,“是。”
  “可公公啊,你看看你这两天送来的这些个消息……”林婕妤淡淡锁眉,“就没一条能用的。难道这柏世钧是圣人啊,就半点把柄没有?”
  “娘娘,您这就为难奴婢了。”贾遇春一脸的无奈,“您吩咐的事,奴婢真心半点儿不敢耽误。”
  “我信你,我信你。”林婕妤又笑起来,“可我不信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好人。我今日特地叫公公来,就是想当面再问一问,你好好想想,他们柏家就没有结下过什么仇家?就没有闹出过一两桩私怨?”
  贾遇春听后皱了眉头,沉吟了许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娘娘还记得前几年京中发生的一起灭门未遂案吗?”
  林婕妤虚起目光回忆,慢慢答道,“记得是记得,是建熙四十一年的事了吧,当时死了两个锦衣卫,整个平京还宵禁了整整三个月,这一晃都四年了……怎么?”
  贾遇春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慢慢沁出了笑意,望着林婕妤。
  林婕妤眼中一亮,“难道那一户人家是……”
  第八十三章 何为正念
  “就是柏家呢,娘娘。”贾遇春低声答道,“行凶的人共有五个,都是青阳府刈荷县人。”
  “青阳府刈荷县……”林婕妤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地方。”
  “娘娘慈悲,五年前那儿有过一场时疫。”
  林婕妤恍然,“有点儿印象,是不是孩子染了就必死无疑的那个…?”
  “对,对。”贾遇春连连点头,“不过这说法太过了,这病凶是凶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彻底没得治。柏世钧那时恰好在刈荷县住。当时县里许多孩子都染上了怪病,先是全身发冷,然后高烧不退,接着呕吐腹泻,病发的孩子大都熬不过两天。柏世钧用尽了浑身解数,可县里的孩子最后还是死了六七成,疫病才止住。”
  “哦。”林婕妤显然不大爱听这些,“之后呢?”
  贾遇春接着道,“有些孩子喝了柏世钧的药,活下来了;有些孩子喝了药,还是死了。许多人在这场疫病里失掉了所有孩子,他们不肯埋尸,就用尸体堵了柏家的门。就盼着柏世钧一双儿女也染病死了,也算是个报应。”
  听到这里,林婕妤有些不以为然地撇嘴笑了声,“公公怕不是随口编了个故事来唬我?生死有命,我还从没听过哪里的乡民会这么对待一个大夫……就算那些死了孩子的脑袋发昏去闹了,别家也不拦着?那他们以后再得了病,还想不想找大夫治了?”
  “情况不一样啊,我的娘娘。”
  贾遇春连忙解释道,“一般常驻一地的大夫,在当地都有些名望,就像娘娘说的,许多人今后看病都指望他们,所以没有人敢找这些大夫的麻烦;
  “但柏世钧不一样,他为了修医书,为了亲自验证各种草药和医术的疗效,一直在云游,在一个地方几乎不会待超过半年。平日里大家自然也把他当大夫敬着,但真遇上了疫情这么大的事,甭说礼法规矩了,到了那境遇里,人和畜生也差不去许多啊。”
  林婕妤眸子一动,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这位太医,过去半生是个流民……
  贾遇春这才道,“等后来时疫结束,柏世钧又遇上了太医院的院使秦康秦老爷子,就应邀来了京城,但刈荷县的那几个人还是追了过来。
  “这几个人在京城蛰伏谋划了三个月,然后专门挑着柏世钧不在、四邻又出外赏灯的夜晚,来取柏灵和柏奕的性命。可偏偏那一晚,太后又恰好派了锦衣卫去给他们俩送点心,这对兄妹的命,才保住了。”
  “怪不得太后要往柏灵身边派暗卫呢。”林婕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脸,“贾公公这么一说,奴便知道了。”
  “那娘娘还需要我再——?”
  林婕妤也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将贾遇春领口一处卷折的衣角捋平。
  贾遇春的话戛然而止,他身子又僵在那里,浑身像是被雷轻轻地击了一下。
  林婕妤那双手冰冰凉凉,时不时碰在自己的脖子和脸颊上,这滋味就像是在夏日里,把身子贴上荫凉处的玉璧一般…
  “还……暂时不需要。”林婕妤笑着收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困倦的鼻音,“今日,多谢公公了。”
  贾遇春脸又红成了樱桃,“是、是……太晚了,娘娘休息吧!”
  ……
  “淑婆婆干什么去了,”宝鸳有几分按捺不住地朝门口望去,“再不回来,娘娘都要休息了!”
  贵妃闻言,抬起了半睁着的眼睛,“我哪有这么早休息……”
  柏灵才想解释淑婆婆的去向,郑淑已经闪身进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小坛陈酿,酒坛子的外头显然是已经用抹布擦过了,但还是留了些泥尘在上头。
  “三十五年的花雕了,一直在承乾宫的地窖里放着。”郑淑把酒递过来,“姑娘看行吗?”
  “行,多谢婆婆!”柏灵双手接过,放在了自己脚边。
  宝鸳惊了,“柏灵你小小年纪的,怎么——”
  “不是我喝,带给朋友的。”柏灵笑道,“既然现在淑婆婆来了,我们说正事吧。”
  ……
  承乾宫的通明的灯火下,贵妃半卧在床上,宝鸳枕靠着贵妃的床沿,一旁郑淑站在那里,柏灵跪坐在三人对面,神情安和。
  “我接下来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闭上眼睛,按我说的情景想象一下。”
  三人不知柏灵想干什么,但也都顺从地闭上了眼。
  柏灵接着道,“这一天,你走在路上。远远见到一个平日里关系还不差,但也不算特别熟的朋友,离着两三步时,你主动向 ta 打了个招呼,但是 ta 却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和你擦肩而过……”
  柏灵的声音比平常还慢了些,以便留出充足的时间,让三人在脑海中补想出细节。
  片刻之后,柏灵轻声问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宝鸳先开了口,“生气!我要是主动打招呼了,那肯定会让对方看见的, ta 没看见那就是故意不理。”
  柏灵看了看郑淑,“淑婆婆呢?”
  郑淑一笑,又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对方确实没看见呢,打了招呼不理,我也就尴尬一会儿吧……娘娘怎么看?”
  郑淑望向屈氏,屈氏正歪着头,艰难地在那里想——这几年来,一直也都是别人向她行礼,她不会、也用不着主动和旁的什么人打招呼。
  不过真要说起来……
  “也许是平日里,不小心在哪里开罪了这个人吧。”贵妃淡淡地道,“不然也不会这样被人冷落。”
  宝鸳和郑淑都是一愣,而后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
  “也许我会想想自己近来都做了哪些容易被误会的事。”贵妃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也无用。”
  柏灵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当天遇上的、这个没有理你的朋友,前不久正遭逢家中父亲亡故,所以 ta 这段时间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你们的感受,有变化吗?”
  三人都是一怔。
  “那我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宝鸳连忙摇了摇头,“这么一想,这个人还怪可怜的。”
  “是,”郑淑也附和道,“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都是人之常情。”
  屈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柏灵。
  柏灵俯身在她身前的纸张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举在身前对眼前人道,“这就是正念练习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了——自动化思维。”
  第八十四章 戴着镣铐的人
  柏灵接着道,“在正念练习里,我们有一个默认的大前提——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我们对问题的认知,才造成了问题。”
  屈氏双目微垂,将这句话在心头默默念了几遍。
  似是忽然之间,她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更加专注地望向了柏灵,等候她的下文。
  “就以刚才的那个例子来说,我们遇到的问题是,路遇的朋友没有理会我们的示好,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我们对它的解读引起了我们各种各样的情绪。这种解读极其迅速,它不是我们以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更倾向于我们的情绪本能。
  “这样的不合理信念,会让我们在还没有意识到事件本身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激起我们的愤怒、尴尬、忧虑……这种顺流而下的自动思维直接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体验,甚至会引发真实的矛盾和困境。”
  “啊……”宝鸳望着眼前的柏灵,“有时候是会这样,遇上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下就恼上来了……”
  “是呢。”柏灵笑着道,“那现在,我们可以再接着看看正念的指导语了。我想这会儿,这个练习所指向的目的就很好理解了,就拿这一部分来说吧——”
  柏灵伸手指向指导语的某一部分,几人都低下头去看。
  ……
  -将注意力转移到小腿,在这里安住一会儿;
  -觉察小腿与地面的接触,皮肤表面、小腿内部……觉察肢体所有的知觉;
  -现在,深深地吸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转移到膝盖,不是用“想”的,而是直接感觉膝盖的所有知觉;
  -接着再深吸一口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从膝盖放开,转移到大腿上来
  -这里你注意到了什么?
  -也许你发现,你此刻观想的已经是别的东西,譬如此刻身边的某种响动?抑或是身体某处沉重和不舒服的感觉?没有关系,觉察到此刻的这个想法,然后放开它,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你的呼吸上。
  ……
  郑淑和宝鸳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柏灵指出的这一部分,二人都因为聚精会神而皱紧了眉。
  柏灵:“其实仔细想想,整个身体扫描的过程里,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也就是按照提示,全神贯注地、不间断地去感受自身呼吸或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你们下午既然已经跟着娘娘一起练过,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到它的困难了。”
  “是呀,”宝鸳点头,“我就老走神,要不做到一半就打瞌睡……”
  “那下次你可以试着站着练,这样不容易睡着。”柏灵笑道,“这个练习非常重要,因为它真正的核心要义,其实是让你对当下脑海中流动的所有念头,都保持觉察,这也是最让初学者感到困难的地方。”
  保持觉察。
  屈氏若有所思,微微合上了眼睛。
  柏灵又道,“你们看,在这个过程中,指导语会不断地提醒你,此刻你应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它不断地让你意识到你的每一次走神是在想什么——这种提醒,会让你看清楚那些在你不经意间骤然产生的念头。而对这些念头的觉察,本身就是对自动化思维的打断。”
  屈氏眼中微亮,方才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此刻终于清晰起来,她一时感慨,轻声道,“人总是要先看清自己是怎么被困住的,才有可能从某种桎梏里解脱啊……”
  柏灵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娘娘领悟得真的很快啊。”
  “这……能有用?”郑淑咂摸了一会儿,“练好了这个,就能处变不惊了?”
  柏灵笑了笑,“当然不能。”
  郑淑露出为难的表情,“那觉察了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嘛。”
  “它能让你自由。”柏灵答道。
  自由……?
  郑淑的眼睛再次变得有些疑惑,然而未等她再次发问,一旁的屈氏已经长长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