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5节
  柏灵望着他,还想再说什么,贾遇春已经走到了一旁催促了。
  “……行吧,我走。”柏奕只得站了起来,一面往外去,一面回头道,“改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啊!”
  床头探出一只机器猫的脑袋,向着柏奕轻轻挥手。
  ……
  才走到院中,贾遇春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柏奕闪避不及,撞在了他的背后。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贾遇春恭谦地跪下磕头。
  柏奕这才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这妇人看起来非常憔悴,皮肤因为很少晒太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那双眼睛,那双半睁着的眼睛,却依旧残存着几分以往的风韵。
  柏奕也只得应声而跪——这实在是他进宫之后最讨厌的一件事,在这个规矩繁杂的宫廷之中,下跪是家常便饭,是绕也绕不开的礼节。
  每次跪下的时候柏奕心里都有一阵强烈的违和,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他为之懊恼,但却从未想过要消解这种不适。因为,这种厌恶就像一个标志——一个他还没有被任何人驯服的标志。
  比起动辄下跪这件事本身,柏奕更害怕有一天自己会习惯这道宫墙里的尊卑有别,会习惯对一些人俯首称臣,会变得和这些看起来个个行将就木的太监一样。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先了断了自己这条性命。
  “你就是柏奕?”屈氏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些泛冷。
  “是。”柏奕抬起头,对上屈氏的视线。
  一瞬间,柏奕本能地微微心惊——贵妃看着他的眼神似是要从他身上削下一块肉来,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
  柏奕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座皇宫里的娘娘们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性情……
  咸福宫的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承乾宫这个则是话都没说两句就凶巴巴地瞪过来。
  ……皇上到底什么口味啊?
  屈氏的背绷得很直,声音清冷,“柏灵怎么样。”
  “回娘娘,我妹妹没有大碍。”柏奕朗声答道,“但这两天,还请娘娘呵护,不要让她做太劳心的事,就让她好好休养几天——”
  “住口!”贾遇春微微侧目,声音也随之严厉了起来,“娘娘要做什么,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柏奕嘴角略沉。
  屈氏极轻地哼了一声,她伸出手,让宝鸳扶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
  “你们在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都聊了什么?”
  “回娘娘,我——”
  “本宫问的是贾遇春,没有问你。”
  屈氏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他人置喙的语气。
  柏奕一脸困惑——显然贵妃对柏灵是维护的,但这对自己的敌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
  贾遇春脸上堆着笑,“回娘娘……都是,普通的兄妹叙旧,还有一些叮咛,没别的什么了。”
  “哦,叮咛。”屈氏看了柏奕一眼,“都叮咛了什么,本宫也想听一听。”
  贾遇春抬起头,“他叮咛柏灵姑娘,要好好养病,改日会再来看她。对了……方才还送了姑娘一个小布偶,柏灵姑娘似乎也非常喜欢。”
  “是吗。”屈氏神色木然,这才慢慢转过身,“……费心了。”
  说罢,柏奕便见她向着柏灵的屋子去了——原来贵妃也是要去探望啊。
  柏奕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刚才自己要是真的拜托了柏灵什么事,这会儿大概又免不了要被拖出承乾宫打一顿。
  离开承乾宫之前,他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这皇宫里,处处都是龙潭虎穴。
  每天待在这种地方,和这些动辄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人待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第七十三章 屈修的委屈
  “还抑郁!?她——她抑郁个屁!!”
  水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屈家的老书房,屈修恼羞成怒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子。
  “二爷息怒啊……那个司药她,就是这么说的啊。”
  “对对,我也听到了,当时她和皇上说,娘娘得的是‘抑郁症’!”
  两个婆子眼睛又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屈老夫人,“我们说的都是实话,绝没有半点扯谎!”
  屈老夫人神情漠然地望着外头,两个婆子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老夫人到底听没听进去。
  但看眼前这个情景,她们也只好先低头等着。
  屈修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椅子,“她每天都待在宫里头,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天天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哪儿都是一堆下人跟着,锦衣玉食伺候着,她还抑郁!这都要抑郁,那街上那些要饭的、田里那些种地都不要活了,一个个都去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算了!我要像她这么矫情,这些年下来早就他妈死八百回了!”
  屈修破口大骂。
  老夫人没有应声,仍是冷漠地坐在那里,目光越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向外头看去。
  两个婆子也不敢出声。
  “娘!你说句话啊!!月影再这样下去,迟早把我们全家都拖进火坑里去!”
  屈修的尾音在屋梁上回荡。
  但屈老夫人像是全然没有听见儿子的咆哮,她面色沉静,两手稳稳地握着她的手杖,目光凝视着院子里的盆栽,没有半点反应。
  无人理会的屈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地在书房中踱步。
  忽地,屈老夫人的目光亮了起来——
  只见一个人到中年的仆从急匆匆地提着衣摆,一路小跑而来。
  “老夫人!”他跑着进了书房的门,一进屋就跪倒在地。
  “老爷找到了?”屈老夫人的声音沉着。
  “找到了,找到了!”仆从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慌张,“老爷一早,偷偷去梨园了……”
  梨园啊。
  两个婆子心里都是一沉,这都什么时候了,屈老爷还有心情顾着那些梨园行的戏子!
  几人一时都下意识地去看屈老夫人的脸色。
  屈老夫人神情没有变,她又问道,“那老爷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老夫人……”那仆从战战兢兢地答道,“老爷说……说……”
  “说的什么!”屈老夫人声音突然转高,震得所有人心下都是一抖。
  “老爷说梨园里有两个青衣今日头一回亮相……他、他走不开……”
  屈老夫人缓缓吸了口气,又舒了口气。
  屈修欲哭无泪,“爹怎么……爹怎么……怎么能这时候——”
  屈老夫人全然不理会一旁屈修的悲戚,又接着问道,“那消息传出去了吗?”
  那仆从一时没有听懂,“什么传出去?”
  屈老夫人声音平淡,“老爷一早偷偷去梨园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仆从面色一白,喉咙动了动,一脸的欲言又止。
  “问什么你就答!”屈修厉声道,“消息到底有没有被外人知道!”
  “回……老夫人,老爷一早是抹着黑出去的,也没有坐府里的马车……应该、应该是……”
  “知道了,下去吧。”屈老夫人轻轻挥手,那仆从欠身行礼,忙不迭地往外走。
  屋子里安静下来,屈老夫人沉眸深思,慢慢闭上了眼睛。
  屈修却并没有安下心来,他想了片刻,忽然心惊,“娘……外面那么锦衣卫,万一有人——”
  “你跪下。”屈老夫人突然呵斥道。
  屈修愣在那里。
  昨日在宫中,被建熙帝那样训斥一番,他心中的惊惧惶恐至今未消。
  而今,他刚被屈老夫人从自家的家祠里放出来,思过思了一宿的怨气更让他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屈修站在那儿,眼圈一时红了。
  “让你跪下!”屈老夫人又呵斥了一声。
  屈修下颌打颤,但还是咬紧牙关,看着别处,跪了下来。
  屈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是吗?你把昨日皇上问你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娘!”屈修只觉得胸中热血涌起,他一手抹了眼泪,“儿子做的这些,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屈家的前程!皇上要杀要剐,儿子一个人担了!反正大哥还在前线,你老也不缺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屈老夫人一掌打在桌面上,震得桌边的白纸都掀起了几张。
  “你真以为皇上不敢把你杀了、剐了吗?”屈老夫人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些年风风雨雨,我撑过来了,现在就算都葬送在你手上,我也对得起屈家的列祖列宗了……”
  “我也是着急啊!”屈修疾呼道,“那毕竟是月影的骨血,一直养在宁嫔那里,万一今后——”
  “蠢物!蠢物!”屈老夫人扬起手,直接将手里的木杖砸了下去,屈修的额角登时擦出了血。
  屈修也不闪避,只是哭道,“是,我知道我蠢,我比不上大哥,所以大哥已经成了大将军,儿子我还是个五品的光禄寺少卿……你老看不上我我知道!可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陪在你身边,谁伺候你孝敬你?是儿子我啊!”
  屈老夫人气得牙关颤抖,“不要扯你大哥,你大哥不会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跑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