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7节
  “你现在觉得没什么,说不定还抱着满腔的热忱……”
  屈氏望着柏灵,眼神是如此地复杂,似是带着几分怨怼,又带着几抹怜惜。
  “……但等你年复一年,年复一年地忍下去,你就知道本宫是什么意思了。你现在这样……本宫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的。”
  第四十八章 是夜初眠
  年复一年的忍耐吗。
  柏灵正要开口,纱帐后的屈氏就用一种极为坚决的口吻终止了这场谈话。
  “本宫累了,都退下吧!”
  这一次郑淑没有再听宝鸳的,也不再给柏灵任何答话的机会,直接开始了逐客。
  宝鸳扶着柏灵起身了。临出门前,柏灵还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轻声道,“今天太晚了,再说下去也确实打扰。我不知道您从我的经历里看到了什么,等您有力气的时候可以再来找我聊聊,我会等您。”
  说罢,柏灵自己揭开了幕帘走了出去。
  屈氏望着那道落下的帘幕,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
  宝鸳带着柏灵来到承乾宫右侧的偏殿——那儿是宫人们夜间休息的住所,所有人的东西都统一放在靠墙的柜子里,有些上着锁,有些没有。
  宫婢们睡在一个靠窗的大通铺上,大约半米高,是一处靠墙砌起来的石炕。
  每人大约有一米宽的位置,放着各人的枕头和铺盖。这会儿还待在偏殿里的,大多数是白天在外当值的。此刻大家都已经睡下,但听着声音,有些人还是谨慎地爬了起来。
  一见是宝鸳领着人来了,几个动作快的,已经从被子里钻出来行礼。
  “行了!都别动。”宝鸳冷着脸,看也不看她们,直接领着柏灵就往里头走。
  她从靠墙的大柜子里抱出了一床新的铺盖卷儿,动作麻利地帮柏灵收拾起来。
  “按说姑娘是司药,该是专门收拾一处隔间出来给你单住的,但事出紧急,许多东西都来不及添置……你先在这儿将就几晚,我明儿就去督促着内务府,赶紧把姑娘的东西备好。”
  为了凸显身份的不同,宝鸳为柏灵布置的铺盖明显比旁人更宽,一个人就占着两个人的床位,边上还还隔着至少一人宽的缝隙。
  “谢谢。”柏灵说道。
  “今天姑娘辛苦了。”宝鸳拉着柏灵的手,低声道,“你可千万别被娘娘今天的样子吓着,我们娘娘平日里人可好了,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等你在娘娘身边待久一些,就知道了……”
  “嗯。”
  宝鸳又想起什么,目光扫向一旁都蜷在被子里的宫婢,冷声道,“从今儿个起,柏灵姑娘就在我们承乾宫住下了。要是被我知道有哪个不长眼的,看着姑娘年纪小,就来找她的不痛快,小心我这暴脾气!”
  这一番敲打,不要说是那些躺在床上的宫婢,连柏灵都有些惊讶。在宝鸳刚离开不久,柏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直接追了出去。
  “等等!”
  柏灵冲到了院中,雨幕里宝鸳刚刚支起自己的油纸伞,听见柏灵的声音,她不由得回过头,“怎么了?还缺什么?”
  “没有。”柏灵摇头,眉眼间有一些困惑,她低声道,“我就是想问,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几次,为什么——”
  宝鸳一笑,撑着伞往回走了两步,在柏灵面前半蹲了下来,用很轻的声音在柏灵耳边小声道,“几年前我被调到慈宁宫待过半年。“
  柏灵不由得心中一震。
  “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不管,我就信我自己个儿亲眼看到过的东西。”宝鸳认真地看着柏灵的眼睛,又像是鼓励后辈似的,轻轻拍了拍柏灵的手臂,“娘娘还等我呢,我回去了。”
  目送宝鸳离去,柏灵转身回屋,才推门进,就听见方才还嗡嗡作响的屋子霎时寂静,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慌张地收回了目光,翻动了一下被子假装睡觉。
  她一个人默默走到通铺的尽头,脱去外套躺进了被窝。
  垫被和身上的被子都有些硬,枕头也松松垮垮,有和没有好像就没什么分别。柏灵将衣服团了团,放在枕头的下面,勉强垫了垫。
  窗外的风雨依旧狂暴,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习惯,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忽然意识到——承乾宫的屋顶和家里不一样,这儿是不会漏雨的。
  柏灵换了个方向侧卧,两手将自己抱了起来,她这时候才真正觉得一阵难以言说的疲倦感,正幕天席地扑卷而来。
  闭上眼睛,柏灵想起了柏奕和父亲,不知道他们今天过得怎么样……千万要平平安安才好。
  这才是进宫的第一日呢。
  ……
  次日,三月初八。
  清晨,仍是天才初亮,柏灵就已经起来梳洗——甚至于,她是屋子里第一个下床的人。
  但梳洗完毕,她也哪里都没有去,就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桌案旁等候。
  因为每个月的初八,都是入宫觐见太后的日子。每到这时候,十四就会少见地主动露面,领着柏灵一道进宫。
  如今她人已在宫里,该是不必起得那么早,可习惯仍在。
  婢女们这时候其实大部分都醒了,只是离卯时还有两刻的时辰,大家原是要再伏一会儿,可屋子里新来的司药毕竟已经起了,众人也不敢偷懒,索性都起来穿衣服。
  唯有最靠西侧的两人,直到所有人几乎都出了门,才黑着脸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两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似是比宝鸳还要长上十几岁,衣服也不是粗使宫婢的粉白色,颜色要深一些。
  当着面,她们故意将老夫人赐予的宝蓝色香囊挂在了衣襟前头。
  “昨晚把我们一个个都闹得那么晚,今天又假惺惺地起早,呵,有些人可真会讨巧。”
  “就是,”另一人接言道,“柔柔弱弱的狐媚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装给谁看。”
  “一来就顶撞老夫人,还把脏水往二爷身上引,”高的那个瞥了柏灵一眼,“也难怪,毕竟生下来就死了娘,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儿!”
  她们脸上冷冷的,半摔半叠地收拾了被子,屋子里顿时扬起了灰。
  “姑姑这话,倒说得蹊跷了。”柏灵忽然说话了。
  两个婆子彼此看了一眼,爆出一阵低低的嬉笑。
  矮的那个故作惊讶地往柏灵那边看去,“呦,姑娘还在屋子里哪,瞧瞧我们两个眼花的,都没留心。”
  柏灵仍是不动声色,只是掷出了一句,“没留心事小,要是为了一两句浑话丢了性命,就不值当了。”
  第四十九章 顺势而为
  单是被那双似是有些暗淡的眸子一扫,两个婆子都有些莫名的心颤。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昨日柏灵刚来时,话里使绊子叫老夫人和二爷没脸。
  论嘴上功夫,两人还真有些心里没底,天晓得到时候这丫头嘴里会吐出什么烂糟话,把自己给坑进去……
  两人喉咙都动了动,索性背过身来专心收拾被活儿,一唱一和地嘀咕。
  “在我们跟前嚣张什么呀,还不是让老夫人一句话给摁着跪了半夜,最后让宝鸳那丫头给扛了回来。”
  “就是,怕不是以为进过宫就给自己贴金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身板,这种柴火妞,送出去给鳏夫解馋人家都看不上!”
  柏灵不再说话,抬头望着天色。
  外头就在这时响起了打更人的竹板声——卯时到了。
  与此同时,院子里传来了郑淑极其严厉的声音——
  “还有人呢!说好的卯时换岗,还有人都到哪里去了!”
  原本还在慢悠悠收拾床被的两人都是一抖,心中大呼不妙,随便将手上的东西往床上一丢,摸着头发就往外赶。
  ——虽说承乾宫里的规矩是这时辰换班,可郑淑跟在娘娘身边服侍,哪次不是过了辰时才出来?
  怎么今日竟这么早?!
  柏灵仍是坐在那儿,待这两人出去后,站起身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
  怪不得昨天晚上宝鸳送她来时,要那样厉声敲打一番。
  一入宫门深似海,浑水里头,不知藏了多少龌龊。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侍女又揭开了门帘,对着柏灵柔声唤道,“柏姑娘,有人请。”
  “来了。”柏灵扶了扶头顶的巾帼,稳步向外走去。
  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先前出了偏殿的宫女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换班,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候着。
  郑淑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她难得早起一次,就撞见底下人办事拖拉,不按时辰轮岗。她原本就是眼睛里容不得半点砂子的人,更不要说此刻在这承乾宫里,半点疏忽之下会招来怎样的灾祸,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两个晚来的婆子缩在人群后头,有些畏惧地望着前头。看郑淑的表情,她今日怕是又要重肃一遍承乾宫的规矩了。
  所有人都看见,在郑淑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身黑衣黑帽的男人,几个眼尖的一眼就认出,这男人腰间配着的双刀里,有一柄是锦衣卫特有的绣春刀。
  但外头的锦衣卫怎么会到贵妃娘娘的承乾宫里来?更何况,他身上穿的也不是锦衣卫的飞鱼服。
  “让十四爷见笑了。”郑淑冷淡地客气道,但眼睛里依旧冒着凶光。
  “婆婆不必自责。”韦十四的声音也冷冷清清的,他目光望着偏殿的门,“是我先前没有和你们承乾宫打招呼,冒然前来打扰了。”
  “哪里,”郑淑也不回望,“既是太后那边的吩咐,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
  两人言语中彼此包涵,神色却又都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场的宫人心都有些提了起来。
  先不说这男人面色冷峻如同鬼魅;单就他看起来明明这么年轻,可淑婆婆还是敬他一声“十四爷”这件事,就让人有些忌惮。
  而且,这个人竟是来传太后旨意的。
  太后在这后宫里就是谜一样的存在,人人都听过她的威名,却极少有人见到过真容——就连在慈宁宫伺候的宫人也同太后一样的深居简出。
  慈宁宫的事,平日里真是半点儿也听不着。
  可谁想今日,竟突然从慈宁宫来了旨意,也难怪淑婆婆会突然早起了。
  偏殿的门帘从里头被挑起,柏灵缓步走了出来。
  才出门,她就看见了和郑淑站在一块儿的韦十四。
  他今日戴着的帽子帽檐很长,两侧用细绳拴好,在下颌处打了一个结。
  韦十四极少在白天出没,因他肤发雪白,所以不能长久地站在日光之下。
  除了每个月初八带柏灵进宫,他也几乎不在人前露面。柏灵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太后介绍说,“这是我的暗卫十四,年纪虽然轻,但人很得力。除了不能晒太阳,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两人目光相碰,便浅浅点头示意,已经相处了将近四年,许多话已不用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