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7节
  到午门时,袁振跟了上来——他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一个宫人匆匆上前,告诉袁振前中后的轿子里都坐着谁,袁振听罢,便来到了最后一个轿子外——柏灵坐在里面。
  “这就往承乾宫去了,柏姑娘。”
  柏灵听到外面的声音,从里头揭开轿窗的布帘,“是袁公公啊,有事吗?”
  袁振一笑,看着柏灵一张清秀的脸,上午被她拿着当枪使的事儿便不由得浮上心头。那王济悬乱泼脏水,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小姑娘一招漂亮的祸水东引就化解了危机,可见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也没什么,”袁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我不过啊,就是奉了老祖宗的命令,在这儿接你们几个来的。柏姑娘,我可给你提个醒,一会儿在娘娘面前机灵着点儿,什么论断能说,什么论断不能说,心里要有个数。毕竟你们身后跟着的是整个太医院的中流砥柱,你们肯定也不希望闹到最后,把自己的爹给坑了吧。”
  柏灵早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袁公公指点,柏灵明白。”
  “明白就好!”袁振笑盈盈地移开了目光,“洒家就喜欢和明白人一块儿办事儿。”
  不一会儿,轿子停了,有人为柏灵掀开了轿帘子,她从轿子里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了四五位上午见过的御医。
  秦康一见他们来了,竟然颤颤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柏世钧前忙上前扶助恩师,秦康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为自己担心,而后目光就落在了柏奕和柏灵身上。
  那边柏奕才看着柏灵下来了,就听见身后的父亲温声道,“柏奕,柏灵,秦院使有话要问你们。”
  这个地方,周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纵是有千般不愿,万般无奈,也不能给旁人留下一丝话柄,柏奕与柏灵都带着笑意,几步走上前躬身行礼。
  “后生可畏。”秦康叹了一声,“今日中和殿上,你二人见微知著的本事,老夫算是领教了。”
  “秦院使谬赞了。”柏灵与柏奕同声道,“晚辈惶恐。”
  秦康又靠近一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柏奕望了柏灵一眼,“您说。”
  秦康低声道,“你们二人究竟师从哪一位名师,可否赐教?”
  沉默。
  秦康见两人都不言语,只好看向柏世钧,柏世钧碰上老院使的目光,又看了看三缄其口的柏奕和柏灵,亦是不好张口,只好低下头去。
  秦康的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慈蔼,他笑着握住了柏奕和柏灵的手,低声道,“也罢,也罢,这只是老夫的一点好奇,若是不便透露,老夫不问就是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大伙儿现在就可以启程去承乾宫了。”
  在袁振的领路下,一群太医踏入了承乾宫的宫门,没有人说话,只有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彼此重叠。
  才踏进承乾宫的宫门,一股不可名状的压抑就直直地迎面而来。
  虽然当下的时节正处于早春微寒,但到处都窗门紧闭也太过夸张了些。
  柏灵微微低了头,视线飘向了院子的两侧。印着青花的布帛抱着半人高的柱型物——看起来像是树桩。寝宫窗下灌木环抱,可院子里的地面上纤尘不染,竟连片落叶也没有。
  东头有一口井,但井口已被一块巨石封死,再往旁边是两根光秃秃的柱子——看上去从前像是个秋千架。
  柏灵心中感叹,承乾宫的宫人们也着实不容易,为了阻止贵妃寻死,大概是什么招都用上了吧。
  第十四章 各怀鬼胎
  柏灵下午要来承乾宫的事,一个中午就传遍了整个内宫,自然也就传到了屈氏的耳中。
  消息过来的时候还不到午时,宫女宝鸳提着裙摆匆忙进屋,和屈修撞了个满怀。
  屈修原本要走,可听宝鸳讲完了今日中和殿的所闻,他气得当场就把手边的茶盏给摔了。
  “我大周朝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能治病的大夫也没有了吗!!太医院的御医们自己认了怂,竟然还找了个十一岁的女娃娃来给贵妃治病!这么不把娘娘的身体当回事,也不怕上天雷亟了他们!”
  宝鸳的脸一沉,冷声道,“屈大人,您要打要骂都到外头去闹,最好是能闹到皇上的跟前去。我们这些下人,平日连进出这间屋子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就怕一个不当心惊着了娘娘,您到好,娘娘还躺在床上休息,就在这儿大喊大叫!”
  “你——放肆!”屈修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这个宝鸳顶得说不出话了,“你不要仗着自己在太后身边待过几年,就在这儿跟我没大没小!”
  宝鸳冷笑了一声,“呵,屈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宝鸳,是你吗?”
  里屋传来屈氏的声音,宝鸳不再和屈修纠缠,轻哼了一声,径直掀开了帘子往里屋去了。
  屈修压着心头火,在外踱步思量再三,决定留在这儿等等看。若是下午来的那两个孩子是拎不清的庸人,他绝不会让这几个人平平安安地走出承乾宫的宫门!
  好在消息传来得早,等柏灵真正踏进承乾宫的时候,贵妃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她已经许多日没有见过外人,就连太医们复诊,也只让他们待在外屋问询。今日闻得要来给自己看病的那一位姑娘,也是在太后面前待过的,屈氏这才不免上几分心。
  只是梳好了头发,她依然不愿穿衣,只是恹恹地半靠在里屋的卧榻上,让侍女垂了纱幔,一个人木然地望着天顶。
  那边柏灵才一进门,就掩着鼻子咳了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这些味道混着宫里的熏香,几乎一瞬间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一旁袁振已经对着宫内当值的太监宫女发话了,“怎么不开窗通通风,你们的差事都是怎么当的?”
  “回袁公公,今早太医来帮贵妃娘娘催了吐,这会儿娘娘身体正虚,要是开窗,怕万一受了风寒……”
  “这会儿外头太阳大,温度也高,现在不开窗,等晚上只会更凉。”柏奕皱眉说道,“还有这些熏香,也都撤了吧。”
  宫人们谁也没有动,只是望着袁振。
  袁振咧嘴,皮笑肉不笑地望了回去,“都看着我干什么?这两位都是皇上今早派来为娘娘看病的小大夫,都听他们的。”
  宫人望向柏奕,又望望此时站在角落里还没有出声的屈修,声音略有些抖,“可这熏香是屈大人让点的,也……也撤了么?”
  “撤了。”柏奕看也不看那宫人,只是垂眸道,“怎么,和你们说话,都要说两遍才听得懂么?”
  这声音虽轻,却叫人后颈一凉。就连袁振也不由得多看了柏奕一眼——这小伙子厉害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屈修脸色微愠,“慢!”
  柏奕这才看向先前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屈修,轻声问道,“这位又是?”
  屈修轻咳了一声,这才道,“本官乃大周光禄寺少卿屈修,也是贵妃唯一的兄长。”
  此话一出,柏灵和柏奕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种人,柏奕从前在医院是见得多了,无非是身上挂着一官半职,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才张口就是这副口吻。可光禄寺少卿也就是个从五品,和柏世钧的太医院医士一个品级,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失礼,”柏奕冷声道,“不过无关人等还是先去院子里等候吧,人太多只怕扰了娘娘的清休。”
  屈修正要发作,袁振的一只手已经搭了过来,“且等着看吧,不急这一时半刻。”
  承乾宫的领头太监原还想再等等屈修的意思,见袁振此时已没了好脸色,这才忙招呼着周围的几个人把外屋的香炉挪去了院子里,几个侍女将窗推开——却也不敢完全支起,只是留了条约莫三拳那么宽的缝隙。
  屈修全程阴沉着脸,但屋子里的气味倒很快散去了大半。
  太医们此时也已经差不多都进来了,王济悬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请问公公,皇上……什么时候到?”
  “洒家可不知道。”袁振望着别处,似笑非笑地慢声答道,“从来也没听说,哪家大夫诊治,还非得皇上亲临的。”
  王济悬知道袁振记恨着早上的事,讪讪地望向秦康,秦老爷子明白王济悬的意思,低声发话道,“那么,是现在请柏奕、柏灵两人去为娘娘号脉,还是要再等等?”
  袁振这时才转眸看向太医们,正色道,“皇上这会儿还在勤政殿见申将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他老人家披星戴月,我们也得实心用事,病肝脑涂地才好。现在皇上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洒家就是万岁爷的眼睛。这儿的一举一动,我都替主子看着。都谨言慎行着点儿!”
  几个太医连忙应声答“是”。
  袁振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铺在在外屋的小圆桌上,供柏灵、柏奕使用,他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了一本随身携带的纸册,亦取来了一支笔,在一旁站定,而后幽声道,“那么,请吧。”
  柏灵侧目,对柏奕轻声道,“我问,你记录。”
  随着柏奕在桌前坐定,柏灵已经走到了外屋与里屋相隔的那道幕帘之前,这是一道极厚重的红毯,足以将里屋的一切动静掩盖。
  一直在屋子里候着的宝鸳这时款步而出,手中牵着一条极细的金线,对着众人轻轻一福,“请问是哪位大夫诊断?”
  “我,”柏灵上前一步,“但不切脉,我要向娘娘面询一些问题。”
  见柏灵如此年轻,宝鸳到底还是怔了片刻,她拿着金线的手垂了下来,“有什么问题还是也先问我吧,娘娘的情况我熟。”
  柏灵歪头,“最好还是能让我当面见一见娘娘。”
  宝鸳并不退让,“不见外人是娘娘一向的规矩,也不好说破就破了的,姑娘还是先问吧,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再进屋就是了。”
  第十五章 与贵妃的第一次会面
  见侍女态度坚决,柏灵也便暂时作罢。她对宝鸳询问了许多细节,譬如娘娘近来是否有昼重夜轻之感,是否早晨醒来情绪特别低落,而到了下午、夜间,这些感受又会出现些微好转,云云。
  这些问题让在座之人都有些意外,她说的这些症状……似乎有些过于细致了,没有哪家大夫在连病人都没见着的时候就问这些。
  但宝鸳越听,眸子越亮,她不时点头,说一两声“对,对……是这样”。
  如此,柏灵便进一步问,可否将她刚才的话全部转述给娘娘,以作确认。
  宝鸳没有多说什么,提着裙摆就去了里间,出来时脸上带着些惊讶的笑意。
  “娘娘说是的,她每日醒来都觉得昏沉,也不爱动,过了午后才勉强能吃些东西,有时在床上躺得累了,只在傍晚时才下来走走——也只有这时候才有心出门。”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柏灵身上——怪不得这姑娘在御前请求,要在申时后再来!
  柏灵又问,“娘娘是否会觉得脑子比从前慢,记性也差了,偶尔会有紧张不安的情绪。即便是过去极喜欢、极喜欢做的事,如今想起,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宝鸳立刻答:“是了!”
  柏灵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麻烦也请进屋,再确认一次吧。”
  “好。”宝鸳再入里间,出来时,又肯定地答道,“娘娘说,若不提这一句,她倒是没想起这一茬事情来。往日里最爱缝制舞衣,如今是半点做这些事情的力气也没有了,也不想看。”
  柏灵抬起眼,“请问娘娘有这些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宝鸳:“自然是半年前,太医们都知道。”
  柏灵摇头,“半年前娘娘是在产后持续失眠,才想到要找太医瞧瞧的吧。真正每日郁郁寡欢、觉得周遭了无生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否请姐姐帮我再问一问。”
  不一会儿,宝鸳款步走出,嗓音清脆地对柏灵道,“姑娘,我家娘娘有请。”
  王太医先是一惊,“什么?”
  宝鸳抬头直望着王太医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重复道,“王太医没听清楚么,我家娘娘请柏灵姑娘一个人进去说话。”
  王济悬与周遭之人面面相觑,众人都一脸的震惊,紧接着就炸成了一锅粥。
  “这……这成何体统!这女子师承不明,怎好这样冒失,让她一个人进屋去!”
  “是了,若非情急,从来也没有进后妃里屋的道理!”
  “请娘娘收回成命!在外我们这些老臣还能帮忙盯梢,若是让她一个人觐见,万一说了什么荒唐的话——”
  “我看你们说的这些话才荒唐,”宝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插着腰站在最前面,“你们是男人,当然不能进娘娘的里屋,可这位就是个小姑娘,还能荒唐出花儿来?”
  一旁袁振立时绷着脸咳嗽了一声,宝鸳略作收敛,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买袁公公的帐,而是带着几分戏谑向袁振那边抛去了话头,“袁公公,您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不如您来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