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书吏写天书的,”柳今一随手拿了一本,塞到腰间,“我看不出蹊跷,一会儿带上去,给你瞧瞧吧。”
  她继续往前,到头停下。从这里往上,就是厢房的床底,柳今一伸手,沿着头顶的地板细摸,来回几次,终于摸到个像门闩的东西。
  “咔哒。”
  柳今一拨开门闩,那严丝合缝的地板忽然松了,她再用手一拉,顿时拉出个方寸大小的口子。
  他大爷的,难怪刚刚在床底下找不着门,原来只有个“窗”。这窗只能从底下开,她从上面摸,当然什么也摸不着了!
  柳今一把手从小窗里伸出去,勉强能够到狗洞的边沿,但是再想往外就不行了。
  代晓月在上面问:“还有什么?”
  “有个鸟窗,比那狗洞还小,拉开只能通耗子。”柳今一关上小窗,把它原样封好,往后退,“陈书吏挖洞就不是给人待的,那两个人挤在这底下也不知道要搞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以半蹲的姿势往门那边挪。因为昏暗,一只手须得扶着头顶,这地板下面很粗糙,像是没刮干净,随便摸几下就割手指。
  柳今一快到出口,头顶上掉了几只虫子下来,她没所谓,捏住一只扔边上,人正准备爬出去,发现脚下又有爬虫。
  一只、两只、三……
  这些爬虫各式各样,汇聚在这里,挤着、争着往前冲。
  尤风雨趴上头说:“你快上来。”
  柳今一刚刚只顾着往前,没有留神背后,所以没发现出口底下还有两步余地。她没回应尤风雨,而是矮了矮身,顺着爬虫的方向,探向那边——
  那里坐着个人,歪头冲柳今一笑。
  他浑身赤|裸,人早已经烂了一半,正咧着嘴,让爬虫做舌头。那两个眼窝空空,也不知道盯了柳今一多久。
  第10章 倒霉鬼
  代晓月似有觉察,问:“有什么?”
  “有个仁兄,”柳今一避开乱爬的虫子,靠近那尸体,“闷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这位仁兄蜷靠在阴影里,面部腐烂严重,和棺材中的陈书吏一样,都已看不出原貌。
  “小孩不准看,”柳今一抬手,托住尤风雨好奇的脑袋,给她原路推回去,“我这手刚捏过虫子。”
  尤风雨顿时缩回去:“呕——”
  代晓月问:“都有什么特征?”
  “人很瘦,没有衣服,个头不高,死了也该有半个月,快烂完了。”柳今一没有收回手,而是在那里晃了晃,“你帕子借我用用。”
  代晓月递了个新的给她,她这才收回手,垫着帕子,轻轻扶正尸体的头。
  “有一些齿痕,像是被耗子咬的,”柳今一端详着尸体,逐渐有些狐疑,“他怎么七零八落的……”
  代晓月道:“你是指他遗骸不完整?”
  柳今一说:“不是,手脚都在,算全尸吧,但胸口很奇怪,是看着快散架了。”
  代晓月沉默下去,柳今一知道团素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在想。
  要是归心在就好了。
  底下的空间狭窄,又无明灯照光,浓烈的尸臭冲鼻,恍惚间就像阴曹地府。柳今一喉间发干,她闭上眼,又立刻睁开,可是太晚了。
  叮当,叮当。
  马铃声追上她,忽远忽近。雨开始下,从她脑袋里往外下,心比眼睛先察觉到,她分明是蹲着的,却又像伏在地上。
  归心说,凡兵之败道有六。
  “看看他的边上。”
  归心说,我跟了你六七年。
  “兴许还有其他东西。”
  归心说,归心说,归心归心归心——
  “柳今一,”代晓月敲了敲地板,微微不耐,“你听见没有?”
  柳今一慢慢回答:“听见了,我正在看。”
  须臾后,她松开尸体,把目光投向尸体两侧,光太暗,她费了点劲儿,才看清楚那里丢着什么。
  “我知道那两个人下来的目的了,”柳今一隔着帕子,拾起那东西,“他们是来埋尸的。”
  那落着把镐,附近散放着绳索,还有几丛新刨的土。
  柳今一说:“他们没带刀,是因为要埋尸。这里位置小,他们下来,光是刨土就很费力,如果再带着刀,只会更加不便。”
  “什么人非得埋在这儿?”尤风雨还捂着口鼻,很纳罕,“外头荒地那么多,随便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不就行了?况且这里还有个贼老头守着呢。”
  “你这话有个前提,”代晓月淡声,“那就是这人得是死在外面的。”
  这人死的时间和陈书吏差不多,半月前贼老头已经住进来了,他如果是死在外面的,那把他弄进来的确费事,因为两个人再谨慎,也难保不会被察觉,所以他很可能就是死在里面的。
  柳今一道:“但这也很奇怪。”
  尤风雨问:“死在里面怎么也奇怪?”
  “他如果是死在里面的,那两人只需要把门封死,他就一样不见天日,”柳今一跟尸体对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埋他?”
  她们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代晓月忽然说:“味道很大。”
  尤风雨点头如捣蒜,女孩儿被臭得快要厥过去了:“是很大,太大了!”
  代晓月道:“之前放在底下,就算有味道,也有陈书吏的尸体做遮掩,如今我们来了,说不准就要命令那老头把陈书吏下葬,这样一来,底下的味道就藏不住了,所以他们要趁早来把他埋了。”
  柳今一撤出来,一边往上爬,一边说:“你这么说也行。”
  代晓月瞧着她,一点笑也没有:“你有异议,尽管说。”
  “行,大将军。”柳今一把帕子胡乱折了,要还她,“我就是有点疑惑,这位仁兄都烂成那样了,以咱们寄云县的验尸能力,就算发现他,也很难认出他是谁,可是那两个人宁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来埋他,这生意未免太不划算了。”
  代晓月又拧起眉,她看那帕子的眼神,不亚于看尸体:“我不要了。”
  柳今一说:“洗洗还能用。”
  代晓月斩钉截铁道:“扔了。你觉得他们来埋这位仁兄还有什么原因?”
  “他很好认,”柳今一转手把帕子递给尤风雨,“他身上肯定有什么标识,让他即使烂成这样,也能被轻易认出来。”
  尤风雨才不要,她连退几步,差点撞到棺材。女孩儿赶忙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老爹说过,这县上最好认的尸体就是陈书吏,他是个龟胸!”
  “那就对了,”柳今一把没人要的帕子搁在一旁,“我想说的正是这个。”
  她看着她们,把手指向下。
  “有没有可能,下面的这位才是陈书吏?”
  屋里死寂,虽然是白天,但是门窗受限,外头又有大树遮挡,致使屋内的光线灰蒙蒙。那棺材还敞着,里面的尸体静悄悄,好像也听呆了。
  “叫你老爹立刻请个稳婆来验查,如果下面的那位才是陈书吏,那我也很想问,”柳今一转而指向棺材,“躺在这棺材里的又是哪个倒霉鬼?”
  第11章 问小姐
  仵作原本是州县衙署必设的衙役,按规矩还应该有学徒随从,但是寄云县的情况就如代晓月所说,穷得揭不开锅,根本雇不起。
  “以前要验尸,可以去邻县借调,咱们寄云县别的不说,离那含霜县近得很,来回只消一天,就能找个好仵作。”尤秋问赶来以后,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后来你们都知道,朝廷下了旨,把咱们岜州府分成南、北两路,含霜县被划到了岜南,由赤练军的刘军门统管政务。那刘军门你们也知道,是个刻薄寡恩爱嫉恨的,平时见了我们县太爷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不要提给我们借仵作了!”
  柳今一刚洗过手,身上的味道散不掉,正蹲在不远处,举着个大叶子扇风,闻言笑说:“你叫他刘军门,我就要叫他刘滚子。他之所以会对你们挟细拿粗,无非就是因为你们跟狻猊军走得近,他恨廖帅恨得牙痒嘛。”
  以前有赤练关,赤练军就是守这关的,后来戎白人破了关,赤练军不敌这些弯刀,被打得稀里哗啦节节败退,原以为失地难收,还没来得及向上谢罪、陈情落泪,就听说县内出了个廖祈福,带着百来个破衣烂衫、赤脚流亡的女人,刀似的斩断了戎白人的进攻。
  本来么,赢了是好事,廖祈福小战小赢,大战大赢,岜州府不分南北都服她,原定狻猊军该是这里的驻军,可是等到文书下来,岜州府被一分为二,狻猊军只镇守北边,南边都归赤练军,这就是狻猊军为什么只有“岜北十三营”的由来。
  赤练军现任总兵叫刘逢生,柳今一叫他刘滚子,因为他也被戎白人打得屁滚尿流。当年兵败追责,朝廷砍了十几个赤练军的军官将领,那里边有一个是刘滚子的老爹,上头把他调到岜南任职,就是要他知耻奋勇,他到底勇不勇柳今一不知道,只知道他猪油蒙了心,一见到狻猊军就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