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无尘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许久,他微微颔首,月光在他比往日都柔和了几分的侧脸轮廓上流转:“明日寅时,我在剑冢等你。”说完,他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在月色中,只余一缕松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薛瓷站在原地,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她纤细的身影在长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青丝被夜风轻轻拂动。望着空荡荡的回廊,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传来阵阵隐痛。无论明日会听到怎样的故事,她都已做好准备面对。因为那些梦境中的片段,那些心口莫名的疼痛,还有今日练剑时那种灵魂都在颤栗的熟悉感,都在告诉她——这段被遗忘的往事,值得被重新记起。
  月光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24章 公主 “这次,你逃不掉了。”……
  夜晚的剑冢笼罩在浓雾之中, 薛瓷踏着湿滑的青石阶缓步下行。寒气透过淡青色的纱裙侵入肌肤,让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发间的白玉簪随着步伐轻颤,在雾气中泛着微弱的光。
  “你来了。”
  敲冰戛玉的声音自浓雾深处传来。薛瓷循声望去, 只见祭坛中央立着一道修长身影。月光穿透雾气, 为那人镀上一层银辉。
  谢无尘今日未束发冠,如瀑墨发垂落在雪白长袍上,发梢还沾着夜露。雾气浸湿了他的衣袂, 隐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转过身时,月光恰好照亮那张令三界失色的面容。最摄人心魄的是他那双眼睛, 如寒潭映月,深邃得能将人魂魄都吸了去。
  “剑尊大人。”薛瓷行礼, 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谢无尘微微颔首, 广袖轻拂间,四周雾气竟散去几分。他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发出清越声响。薛瓷忽然觉得那玉佩眼熟得很,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叫你此刻过来, 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谢无尘的声音比平日低沉, 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祭坛中央横着一柄断剑, 剑身虽残,仍能看出昔日的华美。剑格处镶嵌着一枚月形白玉,与谢无尘腰间玉佩的日形纹饰恰成一对。
  “这是……”
  “我们的定情信物。”谢无尘指尖轻抚剑身,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爱人, “前世我们……很相爱。”
  薛瓷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在距离剑身寸许处悬停。“既然相爱,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谢无尘长睫低垂,在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道阴影。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与断剑配对的另一件信物。“因为……。”他喉结滚动, 嗓音比平日低哑了许多,“我害怕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
  “相同的事?”薛瓷向前半步,绣鞋碾碎了地上一朵霜花。雾气在他们之间流转,将谢无尘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月光忽然大盛。谢无尘抬起脸,那张总是冷峻的面容此刻竟显出几分脆弱。他薄唇微启,说出的却是半真半假的谎言:“前一世我们很相爱,可我终究没能护住你。”他指尖凝出一道剑气,在空中勾勒出两个相拥的小人,“直到城破那日,你还在为我挡箭……”
  薛瓷呼吸一滞。这画面与她闪回的记忆截然不同——在她的记忆碎片里,分明是她站在城楼上,看着谢无尘浴血奋战却不敢呼喊。
  “不对……”她突然抓住谢无尘的手腕,“明明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断剑突然发出刺目寒光,薛瓷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贴上了剑身。刹那间,无数画面如利箭穿透脑海:
  ——重阳宫宴,她当着满朝文武将谢无尘呈上的战报掷于阶前,却无人看见她袖中掐出血痕的掌心。
  ——边关雪夜,她站在城垛后目送军队远去,大氅下藏着他送的暖玉,却在他回头张望时慌忙躲进阴影。
  ——战前急报,叛军的火箭照亮夜空,她终于撕碎公主威仪奔向战场,却被宫嬷死死拉住。隔着滚滚浓烟,她痛苦地看向身受重伤的谢无尘,却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薛瓷踉跄后退,泪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段记忆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相:她深爱着他,却因金枝玉叶的身份不敢表露半分;而他以为的所有拒绝,竟全是她违心的表演。
  “薛瓷?”谢无尘慌忙揽住她下坠的身躯,冰冷的剑气瞬间化作春风般柔和的灵力渡入她经脉。这个总是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剑尊,此刻手指竟抖得不成样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薛瓷想告诉他真相,想说自己每次冷言相向时心都在滴血,想说宫墙里那些辗转难眠的夜……
  但记忆的洪流太过汹涌,她最后只来得及抓住谢无尘的衣襟,呢喃着说道:“无......无......”
  薛瓷的呢喃戛然而止,手指无力地滑落。谢无尘僵在原地,怀中人轻得仿佛一片随时会消散的云。那个未说完的称呼像一把钝刀,缓慢地绞进他心脏最柔软处。
  “还是......不行吗?”他声音低得只有夜风能听见。
  百年前城楼之上,公主也是这样抗拒着他的靠近。那时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无礼”,与今日何其相似。谢无尘自嘲地勾起嘴角,束发的玉冠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俯身将薛瓷抱起,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可眼中翻涌的情绪却黑得骇人。月光下,他腕间浮现出一道血色咒纹,正随着心跳忽明忽暗——共生契约,这是当年他抱着公主冰冷的尸身,用半生修为换来的禁术,而现在,却在无意之中被重新绑定。
  他早已克制过,隐忍过,可天命非要重蹈覆辙——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演这场君子戏。
  “这次,你逃不掉了。”他低头轻嗅薛瓷发间淡香,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 ———
  薛瓷醒来时,最先感知到的是腕间灼热的刺痛。她试图抬手,却发现右手被什么牢牢扣住。转头看去,谢无尘和衣卧在榻边,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还按在剑柄上,仿佛随时准备拔剑而起。
  晨光透过寝殿的窗户,为他凌厉的轮廓镀上柔和金边。薛瓷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唇角还残留着血渍,像是灵力透支的痕迹。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谢无尘立刻惊醒。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闪过太多情绪:惊慌、期待、痛苦......最后统统化作深不见底的暗涌。
  “为什么......”薛瓷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谢无尘突然伸手抚上她的喉咙,灵力如温水般涌入:“先别说话,你昏迷了三日。”他的指尖在触到她颈侧脉搏时几不可察地颤抖,“记忆......还乱吗?”
  薛瓷怔了怔。记忆?那些片段确实混乱,但有一点无比清晰——她爱他,从始至终。正要开口,却见谢无尘已经起身倒水,背影看上去十分僵硬。
  “谢......”
  “把药先喝了。”他打断她,递来的玉碗里晃动着琥珀色液体,“能稳定神魂。”
  薛瓷接过碗,指尖相触时谢无尘像被烫到般猛地缩手。药汁晃出几滴,落在她腕间的红痕上,顿时冒起细烟。
  “这是什么?”她惊讶地看着那道突然显现的符文,原本的共生契约为何会突然变成暗红色?
  谢无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你先松手,……”薛瓷点点头,又有些难受地说着。
  薛瓷话音未落,谢无尘的手却猛地一颤,力道骤然松开。他盯着她腕间暗红的咒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疼吗?”他嗓音沙哑,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红痕,好像在问那道红痕,又好像在问别的什么。
  “嗯。”薛瓷微蹙的眉头稍微抚平了一些。
  谢无尘的指尖在薛瓷腕间停顿,那道暗红咒印仿佛灼烧着他的指腹。他忽然低笑一声,嗓音里却裹着刺骨的冷意:“疼?”
  他俯身逼近,阴影笼罩住薛瓷,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晨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幽暗的眼睛。
  “当年你替我挡下那一箭时,可比这疼多了。”他呼吸拂过她睫毛,语气温柔得像在说情话,“公主殿下。”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里面夹杂着的复杂的情绪似乎就快要满溢出来,痛苦的,挣扎的,渴望的,求之不得的……
  “你记得......”她刚开口就被捏住下巴。
  谢无尘的拇指摩挲着她唇瓣,眼底翻涌着扭曲的痛楚:“记得你如何骗我说去去就回?记得我抱着你尸体求遍诸天神佛?”他忽然扯开自己衣襟,心口处狰狞的咒痕与她的腕印同频闪烁,“这契约本是为了留住你一缕残魂,可现在......”
  他猛地松开她背过身去,薛瓷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正在滴血,灵力失控地在衣裳上面撕开一道道裂痕。
  “谢无尘。”她撑起身去够他袖角,指尖却在即将触碰的刹那被一道无形屏障震开,指节隐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