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他是蜀川城的小混混……”
  “好像还偷过东西……”
  他的耳根烧了起来,可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了一切。
  “明日来报道。”
  时昭抬头,看见一袭玄衣的剑尊谢无尘站在他的面前,如同清风朗月,手里还拿着他的报名帖。
  “别迟到。”
  谢无尘的声音很淡,可时昭却莫名感到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震颤在他的心上,给了他唯一的希望。
  黑暗骤然降临。
  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开:
  “伙夫出身也配拿剑?”
  “整天研究辣油,不如去当厨子!”
  最刺耳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冷笑着重复:“你根本……不是修仙的料。”
  漂浮的幻象里浮现出他那些“不务正业”的发明:辣椒烟雾弹在滴溜溜打转,麻辣味剑油瓶倒悬着滴落红油,连本命剑上都滑稽地缠着几串干辣椒。
  时昭苦笑着去摸腰间的辣酱瓶,却听见——
  “时师兄!你上次给的麻辣妖兽干……”薛瓷的声音脆生生穿透黑暗,“我把剑尊的那份也偷吃啦!”
  紧接着是谢无尘淡淡的补充:“驱寒效果不错。”
  储物袋突然发烫。时昭摸出那瓶“灭世辣王”,翻转瓶身——老掌柜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蜀川城张老六赠】。
  时昭愣住了。
  记忆如辣椒入油般炸开。
  老人教他辨认香料时粗糙的手掌;
  灶台前那句“辣子要炒出剑气”的玩笑;
  临终前塞来辣酱瓶时的话:“小子……别糟蹋了你这双手。
  时昭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猛地攥紧辣酱瓶,抬头看向黑暗,突然笑了。
  “我就是火灶房成精怎么了!”
  他一把扯开瓶塞,将整瓶辣椒粉撒向虚空。
  烈焰轰然炸开,所有幻象在炽热的火光中焚烧殆尽。最后一片灰烬飘落时,他手中只剩下一张油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八个字:
  【辣味不改,道心长存】
  “二师兄!你流鼻血了!”
  时昭猛回神,发现薛瓷正惊恐地指着他的脸。他抬手一抹,满手鲜红——幻境里他情绪太激动,气血翻涌,真流鼻血了。
  “没事儿。”他随手抹了把脸,从袖子里摸出油纸包,“要吃辣条吗?”
  谢无尘剑鞘“啪”地打在他手背上。
  薛瓷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抢过一根,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突然瞪大眼:“这什么鬼东西?!辣死我了!!”
  时昭哈哈大笑,鼻血又流了下来。
  谢无尘见状无奈地递给他一块手帕。
  时昭接过手帕,鲜血已经浸湿了袖袋里藏着的老张头的食谱。
  谢无尘的目光已经落在他手上,没说话,只是并指点在他眉心。
  一丝凉意顺着经脉压下翻涌的气血。
  时昭咧了咧嘴,把辣条油纸包往谢无尘面前递了递:“剑尊大人,真不来点?
  谢无尘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薛瓷一边吐着舌头哈气,一边流着泪说:“二师兄,你是不是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怨,以后谁得罪我我就把这个送给他吃……”
  时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回答。
  而他的储物袋里,那张油纸正微微发烫。
  【苏璎:药者仁心】
  踏入幻阵的瞬间,苏璎的视野被青碧色的雾气淹没。
  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药修中最隐秘的青玉丹室中。这是她师父专属的炼丹房,平日里连长老都不得擅入。
  “这是……”她目光逡巡着四周,试图发现一些线索。
  丹室中央的紫金丹炉突然“嗡”地一声轻响,炉盖微微掀起,飘出一缕带着血腥味的青烟。
  “璎儿。”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璎猛地转头——她的师父,前任百草门主正拄着蛇头杖站在药柜前。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一排排药屉,每触碰一个,抽屉就自动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药材。
  “师父!”苏璎急忙上前搀扶,“您怎么会……”
  话未说完,她突然僵住。师父的手腕上,一道青紫色的毒痕正顺着血管蜿蜒而上。
  “药毒本是一体。”师父将一株断肠草塞进她手里,“救人者,先要会杀人。”
  苏璎低头,手中的药草突然渗出黑血,所有药柜同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数百个抽屉像野兽的利齿般开合,无数毒虫从里面涌出——
  蜈蚣钻进她的衣袖,蝎子爬上她的脚背,而师父的脸正在腐烂脱落。
  “记住,你手上沾的血……”师父的声音混着虫鸣,“永远洗不干净。”
  “不——!”
  苏璎挥袖甩开毒虫,场景骤然变换。窗外暴雨如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苦药气。
  这是杏林居,专门收治重症弟子的小院。此刻,她正跪在床榻前,床上躺着个满脸通红的小女孩——那是她最小的师妹,今年才六岁。
  “师姐……”小女孩气若游丝地抓住她的袖角,“我疼……。”
  苏璎颤抖着打开药囊,却发现所有丹药都变成了蠕动的黑色肉瘤。她疯了一般翻找药柜,打翻的抽屉里滚出几颗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
  “怎么会没有……明明应该有解药的……”
  窗外闪电照亮她满是鲜血的双手,那是她为试新药,割开手腕取的血。
  床榻上的呼吸越来越弱。
  “啪!”
  小师妹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世界突然陷入黑暗。无数人影从阴影中浮现——
  一个农妇揪着她的衣领哭喊:“就是你!我娘喝了你的药就吐血死了!”
  少年修士掀开衣袍露出溃烂的伤口:“什么药仙子?分明是毒妇!”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根本……不配拿针。”
  黑暗中浮现出她常用的那套九灵银针,针尖滴着血,每一滴落地都化作一张痛苦的脸。
  当苏璎颤抖着要折断银针时,突然听见——
  “苏师姐!我的疖子被你一针就扎好啦!”
  这是同门师妹的声音。
  “多谢苏师妹上次的安神香。”
  是楚子穆。
  “咔嗒。”
  一颗金灿灿的丹药从她腰间滚落,那是她第一次成功炼出的金疮药,救活了马车被碾伤后腿的灵犬。
  丹药发出的微光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瘟疫时她三天不眠配出的药方
  ·小弟子们偷偷放在她窗前的野花
  ·她义诊时那些原本束手无策之人感激的神情
  “原来……”她握紧丹药,“我也救了很多人……”
  “疼疼疼!苏璎你松手啊!”
  苏璎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时昭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时昭龇牙咧嘴地挥舞着胳膊,连连倒吸冷气,旁边还有笑个不停的薛瓷和低头看着他们几人的谢无尘。
  “不好意思啦!”苏璎笑着看着眼前鲜活的他们扬了扬唇,心里满是暖意。
  【陆竹:天理昭昭】
  踏入幻阵的刹那,陆竹的眼前浮现出一行金字——
  “持心如衡,以理为平。”
  这是他刚启蒙时,师父告诉他的第一句话。
  十岁的陆竹跪在戒律堂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已磨出血痕。
  “知错了吗?”执法长老冷声问。
  小陆竹背脊挺得笔直:“弟子无错。”
  “你私放偷药的杂役,还不是错?”
  宗规明载,“老弱病残取药救命者,可酌情宽宥。”他声音稚嫩却清晰,“那位婆婆的孙女高热三日,百草门拒诊,她才会偷药。”
  “啪!”
  戒尺重重抽在他掌心,血珠溅在《宗规》封皮上。
  “愚钝!”长老怒喝,“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不许忤逆的!”
  小陆竹盯着手心血痕,突然抬头:“那要规矩何用?”
  眼前的场景扭曲成刑台。
  陆竹被铁链锁在斩仙柱上,台下挤满愤怒的同门:
  “假正经!他判我兄长雷鞭之刑时眼睛都没眨!”
  “我亲眼看见他放走了魔修!”
  最刺耳的是高台上掌门的声音:“陆竹,你可知罪?”
  他望向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昨夜他确实放走了一个少年魔修,只因那孩子是被魔气侵蚀,而非自愿入魔。
  “宗规第一千二百条,”他沙哑道,“无心为恶者,当予悔改之机。”
  “分明是出于你私心!你个小人!”人群砸来的石块划破他额头,鲜血模糊了视线。
  黑暗中有锁链响动。
  陆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远处,那个他曾放走的少年魔修正狞笑着屠戮村民。
  “陆大人,”少年歪着头,魔气缭绕,“您不是说,我还能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