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明瑜这次回来,在胡同待多久?过年在家吧,你阿姨给你准备了羊绒围巾,自己织的,我呢搜罗了点茶叶,你在胡同,我回头给你拿过来。”
  “对,这次就在胡同里待到过年,年后大概再处理那些事儿。”宋明瑜顺着他转移了话题,“您老人家也不用每次都送茶叶来,还有羊绒围巾,这也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
  小汤圆送上来,吴书记道过谢,抿了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感觉活过来了,“反正她闲着也是没事做,我现在这样子,也就忙活点这些杂事儿了。”
  徐妍在人进来的时候叫了一声“吴伯伯”,这会儿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吴书记,又低下头乖巧的不说话。
  细腻如她,自然是读出了吴书记话语中的落寞,宋明瑜又怎么会读不出来?
  “困难是一时的,再撑一撑,总会好起来的——马上就过年了!”
  过年的时候,针织总厂再困难都会拿点福利出来给员工发,一年里头大家最盼望的就是这时候。
  人人脸上都有笑影子。
  吴书记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宋明瑜的话感染,想到了过年红火喜庆的一幕,他的笑容深了一些。
  “是啊,再怎么样,过完这个年,总会好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针织总厂的变故来得如此快。
  根本没有等到过年。
  第160章 出乱子
  周六一大早, 高彦芝提早了一点出门。
  1987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出门之前女儿小蝶特别殷勤地给她拿了副手套来,高彦芝又围了围巾,戴好帽子,这才亲了亲女儿, 带着女儿出门。
  周六, 小蝶是不上学的, 她没走几步路,就真跟小蝴蝶似的钻进了宋家小院里, 小奶音一叠声地叫着“念嘉姐姐”“言川哥哥”。
  高彦芝掏出一张大团结, “念嘉,言川,拿着, 等会小蝶要是想吃什么买什么, 你俩也买,高阿姨请客。”
  俩孩子规矩地推说不要, 高彦芝“哎”了一声,硬是塞到了宋言川兜里,“我还要去厂里, 先走了啊。”
  不等两个孩子回话, 高彦芝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了厂里。
  她今天有事要去一趟厂办办公室。
  说起来, 明明是年前,但南城针织厂如今的氛围却并不太好。
  或者说,并不太好, 已经是一个非常委婉的形容。
  明明是年前, 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往年这时候厂里早就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庆祝过年的条幅那是一条接一条。
  而现在呢?
  高彦芝走入厂区, 平时隔着老远就打招呼,特别乐天派的传达室老大爷只是掀了个眼皮儿,“来了啊。”
  高彦芝应了一声,大爷也没说什么,又垂下了眼睛,高彦芝看见他面前摆了个象棋棋盘。
  老爷子在自己和自己下象棋。
  她继续往里走,墙上已经有些花白的标语上,隐约还能看到“抓生产”三个字,但上面已经斑驳地染上了其他颜色。
  总之不是节庆的红。
  一点不像是即将过年的气氛。
  换班的女工们推着二八大杠往外走。
  巧的是,都是车间的熟面孔。
  高彦芝主动打起了招呼:“玲儿,小方!”
  “高姐。”
  二八大杠在高彦芝面前停了下来,两个女工人熟稔地和她打起了招呼。
  玲儿年轻一些,梳着马尾辫,小方年长一点,梳着胡兰头,两人身上都还戴着袖套,显然刚刚换班下来,面容有些疲惫。
  见到高彦芝,两人努力打起精神,高彦芝却眼尖地发现平时爱美的玲儿首饰都没带。
  “你爱人给你买的银耳环呢?”高彦芝打趣道,“不是前头还说喜欢,那茉莉花的样式多漂亮的,怎么不戴了?”
  玲儿摸了摸耳垂,“戴什么呀……才为了这个吵架呢。”
  高彦芝惊讶,“吵架?可这银耳环不是说的给你买的结婚礼物——”
  “前头是说不贵,这不是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发不起了么。”玲儿说道,“说过年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过年,是每个人一年里头最大的盼头。
  小孩们盼着过年能拿压岁钱,大人们就是指望着过年之前,厂里头能发一笔工资,再加一笔福利。
  尤其是针织总厂这种大型工厂,除了钱这种硬通货,多少还有点其他的,米面粮油,这就是铁饭碗受欢迎的原因。
  “也不知道厂里头在做什么,这马上就过小年了,迟迟不给咱们发工资,更别说往年都有的福利了……”
  玲儿不能不急,她和她男人两个人都是针织总厂的。
  福利就不说了,总厂这边发不出钱来,影响的不是她家一丁点,是全部的经济来源!
  有钱的时候当然不吵架,可没钱了,一对银耳环也能成为吵架的源头。
  “年后说不定就好了。”高彦芝当然不好掺和人家家务事,只能安慰道,“吴书记不是说了嘛,年后就能补上。”
  “从秋天说等到冬天,冬天又说等到年前——这不,年前又说等年后了。”玲儿叹口气,“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彦芝能怎么说呢,虽然她是老员工,而且对吴书记的付出,她也是看在眼里。
  但是没钱就是没钱。
  只能叹息一声,“这个年就紧巴着过吧,还能怎么办?又不是没遇到过。”
  “这人心惶惶的,还不知道年要怎么过呢。”
  玲儿示意高彦芝看看旁边,这会儿换班的、上班的,人都不少,但都比平时安静得多。
  ——或者更确切的说,不是安静,而是沉默。
  偶尔有人说话,面上也是郁气沉沉的。
  高彦芝隐隐约约听得到那些讨论。
  “工资”、“效益”、“困难”。
  总而言之,大同小异。
  玲儿摇摇头,“今年我说婆家娘家都别回了,回了也是吵架,等年后看看情况好不好吧。”
  “年后能不能补上还是个问题呢。”小方低声抱怨道,“高姐,你不知道,我妈的药现在都拿不到!”
  “说什么年后就能发工资,要是真能那么轻松,怎么连药房现在都推三阻四,说什么没有!”
  这下不只是高彦芝,玲儿也惊讶了,“药都拿不到了?小方,你之前咋没说?”
  “说什么呀,之前药房一直拖着,一会儿说可以,一会儿又说不行,把我们当猴子一样耍呢。”
  小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结果我妈去药房,这回和那药房拿药的吵起来了,才知道压根不是什么手续没办齐,就是拿不到!”
  拿不到药!
  高彦芝这下是真吓了一跳。
  玲儿的情况倒还能说是正常。
  就像玲儿自己说的,往年也有过不发工资。
  毕竟国营厂子嘛,也不是什么时候效益都好,效益实在不好的那两年就会先按着工资不发,把厂子运转起来。
  作为国字头的老人,高彦芝也是经历过那些日子的。
  她和张新民还吵过架呢!
  都是过来人。
  但小方说药房不给开药,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厂子是厂子,按理来说,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影响的,就像是厂子不论是盈亏,那厂里的学校都不可能停课,也不可能把学生们撵出去。
  国营厂配套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正常运行。
  不然那真是乱套了,这些学生没地方上学,病人没地方看病拿药,哪个工人还愿意认认真真给厂子里干活?
  “工厂是我家”这句标语还挂在厂区里呢!
  可是厂子的药房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哪怕以前厂里情况困难的时候,药房都还是正常配药发药的。
  有一回过年也是没发工资,小蝶正好发高烧,张新民当时还背女儿大晚上去厂医院看病。
  她印象深刻,所以才更加想不通,高彦芝下意识就用了平时的想法去推测。
  “这不能吧,厂里药房一贯都是拿着条子就能去拿啊——是不是你妈那个药没批下来啊?”
  这年头医疗条件也算不上多好,心脏病的药额度不多,哪怕是针织总厂,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备一大堆,也基本上都是有数的。
  哪个职工申请了,要了几盒,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药房往上面申请药,就是按照这些来。
  “要真是没有,那我们也不胡搅蛮缠。”
  小方冷笑一声,抛出了个高彦芝想都没想到的答案——
  “人家说,有是有,但是不能走条子……得拿钱买。”
  玲儿先反应了过来:“现在厂里连工资都欠着,药房根本记不了账,也报销不了,只能自己拿钱买药,要不就算有药也给不出来。”
  “我这都不算什么了。”
  小方说道。
  “二车间那个王茗,她前两年做了膝盖手术,当时说打了条子等厂里慢慢报销,结果现在去根本报销不了,厂里压根就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