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从屋顶上的瓦片洒下来,衬得她脸上也像是蒙上一层暖光色的面纱,盛凌冬挪开了目光:“鸿飞,你去摊位上守着,把童勇换下来守仓库,我送宋同志回去。”
  严鸿飞应了一声,盛凌冬去院子后面把停在大榕树下面的三轮车给开了过来,先让宋明瑜上了车斗,又去屋子里拿她买的东西,一起给放了上去。
  随着一阵带着震颤的发动机轰鸣,三轮车在巷子里缓缓地行驶,回到针织厂差不多十来分钟的路程,宋明瑜和盛凌冬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今天她遇见的那几个街溜子正在排队进厂顶班。
  “现在想顶班的人太多,大部分什么着落也没有,只能在家里待业,鸿飞也是机械厂的子弟,他看着难受,就让他们到市场来看摊位,帮忙搭把手打个杂,至少比呆在家里强。”
  严鸿飞是一番好意,但旧货市场并不是什么正经商店,运气不好还会撞上联防队,这样一个连工作都算不上的差事,压根没办法让这群无头苍蝇一样的年轻人感到安定。
  “现在没工作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有点乱,厂工子弟还有人按着,不敢太乱来,有些混乱的地方全是待业青年,天天械斗,进局子进医院的不少。”
  盛凌冬骑车到针织胡同门口,宋明瑜连忙叫住他:“就在这,第一间门头就是。”
  她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拧开大门的门锁,盛凌冬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店里显然还在准备开张的阶段,桌椅板凳堆放在店里,旁边还放了个小黑板。
  盛凌冬颇感兴趣地念出上面写的“盖浇饭”几个字,一边帮宋明瑜递她新买的碗盘放到架子上去,一边开口问:“这是什么新菜式,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谢谢。不是新菜,应该算……快餐?”有人帮忙,宋明瑜发现自己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多了,她道了声谢,简单解释,“一份炒菜份量多,又贵,盖浇饭就是用一人份的菜浇在饭上,这样饭也有滋味,吃着比国营饭馆的也实惠。”
  “刚刚你和我说要开饭馆,我还以为是和国营饭店的一样,一个菜一两块,老百姓想去吃一顿说不准还要排队。”
  宋明瑜摇摇头:“你也说了,那些馆子虽然卖得贵,但是大家还是买账,过生日、请客人,但凡是得撑门面的,都会去国营饭馆下馆子,我要是也这么做,那只会是自找死路,先做做快餐,等口碑起来了再慢慢加品类上去。”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快餐,一方灶台,一个厨师,抽油烟机卷着烟火气,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那时候她还总爱候在灶台旁边,伸长脖子去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后头反而去大城市漂泊,再也没了那份烟火气,外卖包装得再精致也只是难吃的预制菜,冰冰凉凉,连汤汁都带着科技的味道。
  这也是宋明瑜决定用盖浇饭作为开店第一个招牌的原因。
  做餐饮要的是口碑,她做的就是街坊邻居的生意,别人怎么怵她无所谓,背后蛐蛐她性格强硬更是能少掉宋明瑜不少麻烦,可味道不同。
  味道,是不会骗人的,有烟火气儿的小饭馆,才能长长久久地扎根在这里得到大家的喜欢,成为她在八十年代生活的倚仗。
  快餐?
  这两个字还挺新奇,盛凌冬听着宋明瑜侃侃而谈,对宋明瑜又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认识,他帮忙把三轮车上的炉子给搬了下来,按照宋明瑜的意思放进了厨房的区域。
  所有货都归置好以后,他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冲她笑了笑:“你想的挺明白,生意肯定不会差。”
  宋明瑜还以为这是交易结束时的寒暄,她也跟着弯了弯眉眼:“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钱货两讫,宋明瑜自觉今天低价批发一大堆东西回来不说,还让盛凌冬送货上门帮她搬上搬下,完全是占了个大便宜,还想请他喝瓶汽水,盛凌冬却说还市场那边还有事要忙,又开着三轮车走了。
  只是临走前叮嘱她:“下次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旧货市场右手边第一家摊位,不是鸿飞就是童勇在,你直接说找我就行,一个人少往那边去。”
  宋明瑜知道他是好意,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第8章
  盛凌冬骑着三轮车又轰轰作响地回了小院,仓库里头没人,他环顾四周,宋明瑜那个小饭馆收拾得挺干净,多少给了他一点触动,现在看这个小仓库是哪哪儿都乱得不像话,根本不能见人。
  他撸起袖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腾出手来收拾,把各地淘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虽然以他们倒买倒卖的速度,这些东西没多久又要摆乱,至少眼前这会儿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没多久严鸿飞也回来了,进门先汇报情况,语气有几分沮丧:“今天货没销多少出去,原本挺顺利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传了那几个兔崽子的事儿,联防队给招来了。”
  “我猜到了,没事。”盛凌冬不以为意,“人没被带走就行,联防队也是例行公事,要是不来,好像厂里纪律也跟着烂了一样。”
  严鸿飞嗯了一声,看着盛凌冬在毛巾盆里洗干净手,擦干,在桌子旁边坐下一张一张把毛票铺平。
  哪怕两人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他心里仍旧有些感慨,把他和盛凌冬放在一起,任谁都觉得盛凌冬是那个老大哥的角色,连今天过来淘货的那姑娘也一样。
  谁也不知道,其实盛凌冬比他严鸿飞的年纪还小一些,论年龄,他才是大哥。
  严鸿飞对此没什么不满,他心里也是服气的。
  换作三年前,他父母可没想过他现在能供上一家人吃穿,甚至还能抚养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学念书,那会他还是个愣头青,只挣大钱,却差点在批发市场被人骗走了全部身家。
  要不是盛凌冬,他爸妈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二十块钱肯定是追不回来的,后来也是盛凌冬带着他从废品站开始,通过倒卖,一点点攒下了钱,生意从收购废品,慢慢变成了去工厂里收东西拿出来卖。
  旧货市场这个摊位也是盛凌冬一手做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整个旧货市场都是盛凌冬张罗着办的。
  以前机械厂完全不让摆摊,更不可能搞什么市场,可厂子里效益困难的时候又不像针织厂、棉纺厂这些轻工业,还能拿布替换工资发下来,工人们还能用,机械厂的车轴、车床根本不可能拆,换成工资的无非也就是什么螺母、螺帽,又或者是拖欠货款的下游企业那边用其他东西赔。
  总而言之,拿来的东西工人们束手无策,也不敢拿出去卖,铁饭碗是一份保障,可也是一份束缚,谁都害怕因此摊上大事。
  许多家都是严家的老相识,严家出了个“倒爷”,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不少,可他们还只能捏着鼻子,把那些根本不值钱的螺母螺帽给拿回家,那个春节甚至桌上都没见着荤腥。
  严鸿飞有心想帮他们一把,可还是顾忌厂里的规定,只有盛凌冬不怕。
  几年前就吹起了改革的春风,南城这边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是小打小闹,自由市场交易是未来的必然趋势,盛凌冬看准了这边工厂林立,像机械厂这样的情况肯定不少,一力主张在这边搞了个旧货交易,一开始就几个摊位,到现在,慢慢变成了跳蚤市场。
  有市场以后,这些东西就能拿出来淘换,遇上经济效益真的差那会,盛凌冬甚至还想办法把这些东西收下再去乡镇企业那边找销路,除非实在是破旧得不能再用,否则多少都能换一点现钱或是粮票回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盛凌冬顶多就收了些跑腿费和路费,多余的利润他都没要。
  这是盛凌冬从倒买倒卖开始就秉持的原则,严鸿飞认识他的第一天,盛凌冬就和他约法三章:“工厂吐出来的东西是他们处理的瑕疵品,要么就是卖不出去的积压货,这辛苦我挣得理直气壮,但如果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要养活一个家庭的,该多少就是多少,一分我都不多要,你要是不能接受,咱们就拆伙各做各的。”
  严鸿飞没和他拆伙,反而是因为盛凌冬这个态度,他才下定决心跟着对方一起,那些受到盛凌冬照拂的家庭,也都念着他的好,如今联防队来的次数也变少了。
  厂里宣传口上各种不赞同,但他们不赞同有什么用,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工人们该去还是照样去!
  零碎毛票在堂屋那张矮桌子上一点一点抚平棱角,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正好凑了五张大团结。
  盛凌冬抽出来两张递给严鸿飞,后者连忙摆摆手:“凌冬,这钱我不能要。”
  平时也就算了,但那几个兔崽子小时候也是跟在他后头叫过大哥的,他不忍心看他们家里愁云惨雾的样子,才把人叫到市场来。
  可这几个人狗改不了吃屎,前段时间还被联防队抓过,他赔进去几条烟才把人带出来,今天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严鸿飞心力交瘁,主要是觉得对不起盛凌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