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但她还没有告诉陆知序。
  “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是英国,偏偏是牛津。”岳琴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头,“还是好好聊吧,陆总那么通情达理一个人。”
  通情达理吗?
  温言没有说话,他的通情达理,在她要离开这件事上,一向只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变成偏执,变成阴暗潮湿的雨,不顾一切地要困住她。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如何才能让他,多一点安全感。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们的角色好像对调了。
  陆知序开始总是咬着她的肩头逼问,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给他一个名分。
  对戒他叫人做好了,送过来。
  是她喜欢的低调不惹眼的模样,纯手工定制没有任何大牌logo,但温言知道,价值不菲。
  绝对不会是当初说好的五十万以下。
  但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全国都知道她是未来的陆夫人,多贵的戒指,她都带得起。
  开始有狗仔盯着她拍,但爆出来的照片从来没机会出现在微博上。
  出乎意料的,是林氏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像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与否。
  温言摸摸胸口的戒指——她没有戴在手上,做成吊坠放在心口,日夜熨帖着。
  她叹出口气:“今晚吧,逃不过的。”
  岳琴手肘碰碰她。
  “又想逃哪儿去?”她听见陆知序的声音,玩笑的语气,却逼得她落下泪来。
  她不敢回头。
  第80章 有时雪 正文完。
  这是一个风很稀疏的夜晚。
  温言和陆知序坐在那套只有黑白两色的别墅里喝了很多酒。
  起初陆知序唇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纵着她:“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别喝太急。”
  她背过去,将眼里盈盈的泪珠抹掉,心里想没办法的, 要是不喝那么急, 她就要讲不出离别了。
  她越喝越多,喝到窗外华灯都黯淡下去。
  陆知序蹙起眉, 强硬地将她手里杯盏挪开。
  “看着我, 温言。”他把人抱起来,坐到沙发上, 将她拢在怀里, “到底遇见什么事儿了?”
  她趴在他肩头,不吭声。
  “在学校受欺负了?”他抚着她的背问。
  温言嗓音闷在他一丝不苟的西装上:“陆知序, 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小孩儿,多大人了还总担心我被欺负。”
  他笑:“谁让这世上能欺负你的人只有我。”
  多动听一句话。
  温言感觉自己又要掉眼泪了。
  “不是的啊。陆知序。”她小声地说。
  不是这样的。
  她是个很脆弱的人。
  英国那见鬼一样的天气会欺负她,难吃的食物也会欺负她, 异国他乡的思念更会欺负她。
  “如果我说,我要走, 你会怎么办?”问出这句话,比想象的还要艰难。
  简单的字句竟然凝滞成晦涩的表达,险些不能出口。
  她察觉到拢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瞬间就收紧了。
  “你要去哪儿?”陆知序嗓音仿佛带着滔天的怒,却被他使劲按了下来。
  他英俊面容隐在黑暗夜色里,只见得到山峰般伫立的鼻梁与清晰下颌线,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是生气、愤怒,亦或是还有些失望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出乎意料地, 他放柔了嗓问,只无意识掐在温言腰间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有问题, 说出来,我们可以沟通。”
  “别总提起‘走’这个字眼儿,好么?”
  温言竟然觉得那语气像恳求。
  眼泪浸湿他昂贵的西装,温言想自己一定是被掐疼了。
  “陆知序,京大有个友谊联校的交换项目,我申请了公派去英国进修,两年。”
  两年后回来,不出意外,就有资格想一想正教授的职称了。
  而那时候她还很年轻。
  28岁的正教授,如果再能出版一本专业著作,即使是林年所在的大院,温言也能寻到自己的底气,陪陆知序走上一走。
  可他长久地沉默下去。
  他放开对她腰肢的禁锢。
  从不知何处摸出烟来。
  火星子微弱地亮起来,像开在夜里一朵小花,明亮不定间,他轻喷出含着的那口烟雾,落在她脸上。
  淡淡的沉香味道,一点也不臭,不让温言觉得讨厌。
  “不是戒了很久了么。”她忍着泪意问。
  “英国哪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
  “……牛津。”
  温言不想瞒他。
  他低头,无奈地牵了牵唇。
  “陆知序,你在生气吗?”
  “没有,温言。”他长叹一口气,重新抱住她,“我只是在想,我上辈子是不是炸牛津大门了?”
  不然这学校怎么总和他过不去。
  三天两头地要把人从他身边带走。
  “温衡怎么办?”陆知序按着眉心,“他还小,我不建议频繁地变动他生活的环境。”
  温言想也没想:“他当然留在国内和你一起,我只是去两年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说完一大串后愣住:“你这是,同意了?”
  “我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么。”他语气温和,像是无助的妥协。
  他知道她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而这理由真要细究起来,是她对他的付出。
  如果不是陆氏背后林这个姓,她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如果有得选。
  谁不想爱人孩子在侧,过简单幸福的生活。
  他掌着她的后脑,在她唇际印下一个平和温柔的吻:“喝够了么,我再去酒柜拿几瓶,陪你喝个尽兴。”
  他有一整面墙的酒柜,那些藏酒每一支都能换上好多好多个名牌包。
  她擦掉眼泪摇摇头:“等我回来再喝吧。”
  他淡淡‘嗯’一声,不置可否的样子,过了会儿又问:“什么时候走?”
  “周末。”
  那只有两天了。
  他这会儿被气笑了:“真行。要不是我今天去接你,听见岳琴和你说话,你是不是预备一点儿都不告诉我,直接卷铺盖上飞机啊?”
  “嗯?”
  他又一次吻下来。
  这个吻却和刚才的不一样。
  带着惩戒,带着索取的意味。
  他亲得用力,舌尖蛮横粗鲁地进攻,狠戾地刮过她唇齿每一寸,粗粝又柔软的触感,像他夜里缚在她身上的棉绳,一遍遍磨磋她,鞭笞她。
  温言被吻得动情。
  她十指握进他乌黑的发里,被亲得不住往后仰。
  嘴里喊他的名字。
  他也带着巨大的眷恋与不舍。
  温言仿佛看到眼前开出一树又一树的金桂,招摇着,晃荡着,带给她清甜的香气。
  她在这香气里晕眩。
  酒精麻痹了她的知觉。
  陆知序比平时更动情,带着要把她留在身边的意味。
  她却不觉得疼。
  仰着急不可耐地,搂他脖颈,迷蒙地亲,用唇际描摹他的轮廓。
  仿佛要将这轮廓记住,带向大洋彼岸。
  “陆知序,我们去领证吧。”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陆知序停了下来。
  在她的上方,深深俯视她:“才两年而已,八年我都等过来了。”
  他不屑以这样的手段困住她。
  她有她广阔的天空这很好,他和温衡永远都只会是她的助力,而非阻碍。
  窗外下起深秋的雨,凉意往屋子里钻,冷得温言打了个寒噤。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路往卧室去:“走之前,别想下床了。”
  -
  两天时间,温言连温衡的面都没机会见到。
  离开京市那一天,陆知序带温衡来送别。
  小男孩儿眼睛通红,可像是被陆知序提前教过,不能让妈咪难过,所以脸上一直挂着比平时更灿烂的笑。
  “妈咪我会乖,会听话,等你回来我就是高年级的小朋友了。”温衡话音突然有些委屈,“但是妈咪,你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呀,如果我一下子长太高的话。”
  温言摸摸他柔软发丝,语气也哽咽:“妈咪又不是两年都不回来了,寒暑假也会回来陪你的。”
  于是温衡乖巧地点点头。
  陆知序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很用力。
  在分别前对她耳语:“等我。”
  直到飞机真的划过高空,温言再见不到那道气度非凡的从容身影,她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是‘等我’,而不是‘等你’。
  -
  英国的冬天比阴雨连绵的日子更让人觉得孤独。
  好在离开陆知序和温衡的时间,快得像有人用遥控器在她的人生按下倍速播放。
  她连孤独都没空去回味。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