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刚落地京市, 来接你吃饭。”
  他没提婚约聊得怎么样,温言猜想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索性没问。
  “不了吧。我想帮岳岳问问转正的事儿。”温言拒绝他, 尽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正当。
  陆知序果然没再说什么, 只沉吟了会儿然后问:“要我帮忙吗?”
  “不要。”温言回答得很果断。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真是个倔姑娘。”
  “温言,其实你也可以依赖我更多的。”他低声诱哄, 嗓音透过电波在温言耳边回响, 有些酥麻,“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 不好吗?要不要试试看?”
  依赖他吗?
  温言也很想, 但她不敢。
  他说得对,她实在太倔了。倔到不近情理, 倔到不可理喻。
  可他怎么不想想,如果她不是这样一个倔姑娘,那过去八年也许她早就撑不住, 早在英国随便给温衡找了个金发碧眼的后爹。
  如果她不是这样倔。
  他们哪里来的今时今日,哪里还等得到他和钟怀瑾坐下来聊一聊怎么才能退婚。
  她握着手机, 静默感受自己呼吸的频率,和心脏究竟是怎样一下一下在泛着酸。
  柠檬汁浸过的心脏,像长出了青苔。
  潮湿而黏腻,见不得光。
  陆知序还在继续说:“我懂你工作上的坚持。”
  他顿了顿,像在字斟句酌,生怕哪里伤到她脆弱的自尊。
  “我懂你的理想,你的报负, 我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想过以权力、以金钱折损它们,我不过是想为你卫道。”
  “温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要不要, 给我一个机会?”
  温言无法回答。
  呼吸滞在胸口,半晌的沉默,她只能仓皇丢下一句:“许院长找我。”
  逃似的挂断电话。
  忙音在耳朵里回响,陆知序极无奈地笑了下:“小姑娘。”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会逃跑的呢。
  陆知序记得,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他们初识那几年,他会在最忙的日子里把所有工作都改成线上,只为在家里等着那个小姑娘在周末到来,为他愚笨的侄儿补习功课。
  他能从小姑娘一次次望向他的眼神里猜到些什么。
  但他们的交谈从来不多。
  偶尔他亲自切了水果送上去给他们,小姑娘会把敲在陆淮头顶的笔悄悄藏在身后,然后对他堆起个甜笑说:“谢谢小叔叔。”
  有时他在客厅处理工作,她补完课慢吞吞走下来。
  从二楼到玄关,小姑娘往往能忘记四五次东西,折返数回。
  那么近的距离,让她磨蹭出二十分钟也是常有的事。
  陆知序看在眼里,笑容无声。
  直到小姑娘笔袋卷子课本全都重新拿了一遍后,终于在陆淮崩溃的声音里,走到玄关穿好鞋,抬起头定定跟他说:“小叔叔再见,愿你下周工作顺利”。
  他也就站起来,踱过去垂首看她,温声和她说再见:“我们阿言路上小心,也愿你下周有个好心情。”
  明媚的少女,脆弱骄傲的少女,还以为藏得住自己眼底雀跃的欢喜和浓烈的情意。
  她年轻的温度和炙热,张扬地俘获了他。
  可他除了给小姑娘祝福,温柔而长久地注视小姑娘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她曾给过他很多的力量,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刻。
  而再到很久远的后来,当他终于昧着良心,顺从本意折了这花以后,那朵骄傲的玫瑰便开始患得患失,勇敢与怯懦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上,这样复杂,那么诱人。
  但不过是再养一养花,陆知序想,他还有的是时间,生命剩下的所有时间,他都可以仅用于养这一朵花。
  他甘之如饴的。
  -
  温言冷静了很久,终于拨通许承书的电话。
  她问许承书,如果她去帮院里主持这次的节目,可不可以换一个岳琴转正考核提前的机会。
  许承书沉吟良久:“温言你知道的,你能提前转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手里的核心期刊比较多,这是岳琴所没有的优势。”
  “她手上的论文正在准备,如果发了,能提前吗?”
  岳琴现在很需要这个,转正后不但工资会提一截,关键是可以正式申报国家级的项目,有经费拨下来可以招学生参与后,岳琴的工作会轻松一些,也能分出精力照顾周姨。
  岳琴手上这篇论文给温言看过,她虽然和岳琴研究方向不重叠,但是对怎么写论文比较好过稿可以说相当有天赋。
  她看了以后点了几个方向让岳琴去查漏补缺,等岳琴补完再把这篇论文请陆老过过眼,想来登刊发表的机会很大。
  许承书叹了口气:“小岳家里的事我听说了,院里的确也还有一个提前批的名额,眼下今年也没有招新的打算,从规则上来说倒也不算违矩。但只此一次,不许到处声张。”
  温言连连道谢,把许承书夸得像朵花一样。
  许承书不吃这套:“少来,我把你狄师兄名片推给你,你自己去加他。记得,千万不能给我们文学院丢脸,最好再招几个赞助什么的回来。”
  ……赞助是天上的大饼吗,说掉就掉。
  -
  第二天,温言和狄陈约在京市电视台楼下一家咖啡馆见面。
  当一脸笑容眼睛弯弯的大男孩走到温言身边,露着八瓣整齐白牙和风细雨地问“请问是温言小师妹吗?”时,温言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起了一种动物。
  小狐狸。
  她会用小狐狸来形容狄陈,是因为他有一双上挑的漂亮凤眼,聊天时也很有些惹人亲近的小聪明。
  寒暄过后,他单刀直入问温言:“你和钟思情,有什么渊源吗?或者说,过节?”
  温言心里紧了下,拿起咖啡匙搅了几下,尽量平静地问:“素昧平生,师兄怎么有此一问?”
  “那就奇怪了。”狄陈笑眯眯地,“虽然台里对外宣称是我生病了找代班主持,但你瞧我,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吗?”
  温言打量一番,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笑起来又坏又可爱,是个完整的健康人。
  她摇摇头,笑说:“师兄看起来能把许院长气十个来回不带转弯儿的。”
  许承书徒弟遍天下,平时最爱提起的是关门小弟子狄陈——如果不算温言这半个徒弟的情谊。
  听说狄陈上学时也是京大文院风流人物,颜值与奇思妙想齐飞,校园各大赛事晚会主持被他一手包揽,校园告白墙上常驻元老,但这还不是最出名的。
  真正让狄陈这个名字流传在文学院经年不衰的,是他拒绝了保研机会跨专业考上新闻与传播系,而后又拒绝留校任职毅然加入找工作的千军万马中。
  当然,最后成功进入京市电视台也已经是无数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但放在当时,放弃一条已知的光辉大道,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许承书常说自己如果有一天英年早亡,就一定是被狄陈气死的。
  温言拿这个揶揄狄陈,他愣了愣,笑眼弯弯的弧度更大:“师妹可别打趣我了。”
  温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既然狄陈没生病,台里却非要找代办主持,还风马牛不相及地找到院里老师身上,那原因只有一个了。
  狄陈左右看看,见四周座位都空,冲温言招招手,示意她靠过来些。
  “我看了钟思情提出的需求,然后对照那需求去看了文学院的老师名单,符合要求的人,可以说几乎只有小师妹你一个。”
  “这一波,来者不善啊。”
  温热的呼吸萦绕耳畔,风一吹,打着旋儿散了。
  狄陈很礼貌地撤回去,坐直了身子,冲她弯弯眼:“不过小师妹也不用怕,我这儿有锦囊妙计。”
  说着掏出一叠文件来。
  都是过往节目他做的功课,调查的嘉宾背景、主持手卡、节目结束后的复盘总结,林林总总,加了红色的标注,详细到温言觉得可以靠这一叠文件去临时竞聘个业余主持。
  她有些动容,这些东西说是不传之密都不为过了,尤其狄陈正在事业上升期,都在传他是下一任台柱子,国内节目青年接班者第一人。
  借这些东西给她,是冒着风险的。
  她握着文件顿了顿:“我请师兄吃饭吧。”
  狄陈摆摆手:“吃饭就不必了,老师既然看重你,你就是我的小师妹,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何况我也没特意为你做什么,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毕竟调查嘉宾背景,节目上的见招拆招,这些还得要看师妹自己的临场反应。”
  小狐狸笑眯眯和她说了再见。
  温言抱着一堆资料回去,接连翻看好几天。
  节目录制就定在开学后半个月的周末。
  温言白天上课,晚上就回宿舍里啃资料,节目流程她背了个滚瓜烂熟。其实流程很简单,五十分钟左右的节目,前20分钟会放嘉宾短片,介绍嘉宾,而后嘉宾进行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