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还叫陆老?”
  陆文钦情绪已经平复下去,这会儿笑眯眯看着温言。
  温言垂眸想了会儿,却是没回答这个问题,深吸了口气先问:“今天下午……”
  “和阿序无关。”陆文钦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是在你刚才进来的片刻才知道,他口中的孙媳妇就是你。”
  学文的人大多都骄傲。
  小姑娘学术上有天赋,陆文钦很乐意保护她的骄傲。
  不为陆知序,只为温言这个后辈本就合他心意。
  “你我有缘。”
  下午才说过的话,陆文钦又讲了一遍。
  温言想起在山庄时,陆知序也这样说,也许学文的人和学文的人有缘。
  她抬眼看陆知序。
  始作俑者也正回看她。
  风拂过他的眼睛,轻盈得像在说情话。
  “乖,喊人。”陆知序的嗓音里含着玫瑰盛放的原野。
  第51章 有时越高山 和捉到她以后——到底该怎……
  夏夜的黄昏多风。
  别墅里虽有冷气, 餐厅还是留了一角给新鲜的风透进来。
  风一开始是烫的,带着白昼的暑气,随着家宴的推移, 渐渐风也变得宜人起来。
  再一瞧外头, 流萤明明灭灭,晚霞被洗净, 柔和的晚星挂在天上。
  一闪一闪的, 像在瞧着屋子里的人。
  陆知序和陆老不知去了哪里说话,眼下都不在客厅里。
  温言一只眼睛分给吃饱饭坐在客厅长桌上和林夏一起玩乐高的温衡, 剩下的精力都用在和陆迟风说话上。
  陆知序这个弟弟, 和陆知序性子很不一样。
  陆知序的冷淡、寡言、不容拒绝的强势,这些词在陆迟风身上半点也见不着。
  陆迟风今晚不知为何有些兴奋, 酒喝得多了些,连陆淮都劝不住。
  眼见着一个高兴,在灯光下又将自己的椅子往温言那边挪了挪。
  被陆淮“诶”一声制住了。
  陆淮揪着陆迟风的衣领把他往后拖, 烦躁的‘啧’一声:“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 等会儿我小叔看到又发疯。你那一千万还想不想要了。”
  陆迟风似乎是个一杯倒,温言记得席上他喝得不多,这会儿听见陆淮的话,眼睛直着反应了许久,才慢吞吞“哦”一声。
  “你说得对,我哥是个疯的。”陆迟风抬起头,颇骄傲地表示, “但就算是疯,也得是他有底气才行啊。你看让你陆淮疯,你就不行。”
  陆淮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看陆迟风半晌然后把手撒了:“爱谁谁吧,你和我小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爷走了,懒得管你们这摊子烂事儿,替我和大伯公说一声,明儿我再过来陪他老人家。”陆淮吹了个口哨,一个人走进夜色里。
  陆迟风望着那背影嘿嘿的笑。
  他继续和温言讲自己小时候在英国的琐事。
  一路讲到他读完大学回国。
  温言一直好脾气地听着。
  她没想到陆迟风竟然是个话痨,真真是和陆知序截然不同的性子。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竟会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陆迟风更像她印象中受尽宠爱长大的富家公子一些,赤诚,天真,没城府,全身上下都是金银玉石娇养出来的痕迹。
  尽管陆迟风说他也吃过很多苦,臂如在京市住了三个月的地下室,吃了三个月的快餐,三个月没见阳光快给他身上都憋出青苔了,比在英国还难熬诸如此类的。
  温言笑着问:“难熬么?至少不像英国那么多雨吧。”
  她在英国那些年,倒是时常想念京市的干燥,京市偶有的黄沙,和京市一切从前被她唾骂过的细枝末节。
  她和陆迟风都在英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和人的悲喜从来都是不相通的。
  陆迟风说起京市这些苦头时,眼睛亮晶晶,像温衡玩到喜欢的乐高时的表情。
  温言觉得这只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一种新奇体验,实在算不上吃苦。
  倒是陆知序,竟能在这样的家境下,无师自通长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这一点,更让温言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嫂子。”陆迟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突然提高声量喊得认真。
  温言回过神来看向他:“嗯?怎么了。”
  “你千万别怪我爸今天没来。”
  温言讶异他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抬首去看陆迟风的眼睛,那双和陆知序几分相像,却显然更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澄澈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却原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温言转头看月影隔窗纱,笑了笑,轻声说:“这是哪里的话,难道不是你哥只叫了你们几个小辈与陆老来?”
  陆迟风摸了摸鼻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嫂子真了解我哥,他是没喊我爸来着。”
  “不过我也挺能理解他的,他恨我爸也应该。”陆迟风怔忪感慨。
  “我爸其实是个画家,他本来就没什么经商的头脑,当初会扔下陆氏也是逼不得已。我母亲离世后,我爸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赘婿,实在撑不动这么大个摊子,所以才会带着我逃去英国的。他做了逃兵,但只带了我,没带我哥。这些年他也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
  “就算我哥怨他,也是应该的。我爸心里什么都知道,也觉得没脸见我哥,所以才嘱咐我一定把这个带到了。”
  陆迟风从背包里摸出个匣子来,推到温言面前。
  匣子一看就是件古董。
  铜鎏金精雕的宝匣,流光溢彩,最中心处镶着一颗巨大的孔雀绿宝石,仅仅看那颗石头,就已知价值不菲了。
  遑论盒子里安置着的物件。
  温言当然没有接的道理。
  她把盒子推回去,拒绝的声音也柔柔和和:“你们的家事,我本不好多说的。”
  “当年你母亲出事后,你父亲想带你远走他乡,离开这个伤心地,这很好理解。”温言顿了顿,嗓音疏落不少,似窗外月华清寒,“但陆知序那会儿才多大?也不过九岁吧。你父亲若是一起带走他,我想以陆家的财力,应当也不是多难的事。”
  “但为什么呢?”温言不得不问一句,“为什么不带他呢。”
  她不得不替陆知序问一句。
  为什么世上的父母总是偏心,为什么连父母对子女的爱都要计较得失与回报。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将他们带来这个世界。
  这瞬间温言想到许多。
  想到陈炳实无数次的恶言相向,骂她是个赔钱货,想到温梦芝看着她叹气的每一个漫漫长夜,更想到才那么小的陆知序,被自己的父亲丢下,眼看着幼弟被父亲带走,他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会不会也觉得自己,被抛弃,被扔下?
  所以他才从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
  一个人不愿意吃饭,那就不吃,直到折腾出胃病。
  不懂得如何告诉她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那就不说。只会不断塞给她房子,给她卡里打钱。
  甚至连吃醋了都从不表达,只会掐着她一遍又一遍占有她,身体力行地确认她还在,她不会走。
  温言仰起脖子,又酸又涩地眨了眨眼。
  好将那微妙的湿意逼回眼眶里。
  陆迟风叹口气,为陆正亭解释:“当年我父亲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却偏偏入了我母亲的眼,为了能和我母亲长久,入赘陆家,在我母亲的扶持下,在林氏的帮扶下,才有了陆氏的前身。公司本就是他和我母亲用来证明给林家看的产物,他对金银钱财是真的不上心。”
  “不带我哥走,也是因为他真的带不走。”
  “林年不允许。”
  “我和陆知序,总有一个得要留在京市,留在林氏看顾之下的。”陆迟风话里也溢满了无奈。
  这是个二选一的局面。
  当年陆知序已经九岁,他展现过怎样的天赋与聪明才智,未来又能达到何种成就,都在林氏既定的局面中。
  但陆迟风不是,彼时他只是一个幼小的婴儿,林氏不曾对他投入过什么资源,也就尚未来得及对他产生期许。
  带走一个襁褓里的陆迟风,和带走一个已经展露过天赋的陆知序,哪个更容易,简直不言而喻。
  陆正亭是这样想的吗?这样来衡量得失利弊?那陆知序对他来说算什么,喊他爸爸那九年又算什么。
  温言心有些凉。
  陆迟风像是看穿温言在想什么,低着头,不自然开口:“也不怪我爸,我母亲当年为生我才离开,他把我当做母亲留在世上最后的遗物,所以更放不下。”
  陆迟风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
  他的脑袋他的眼睛几乎都要垂到地面上去,很羞耻似的。
  可对她羞耻什么呢,承受这一切痛苦的又不是她。
  他们有和陆知序说过半句悔意吗。
  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