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纯阴之体是这样的 第42节
  韶音便盘腿一坐,说道:“师兄说得是。我们慢慢走。”
  她不急着赶路,拜师什么的,只是无事可做时,打发时间的目标。
  有事做,就缓一缓。没事做,就往圣城跑一跑,拜个师,找点刺激。
  飞剑缓缓前行,不时有飞鸟从身侧掠过。
  韶音只当他有所感悟,才飞得这么慢,便不打扰,拿出玉简,继续研习阵法。
  然而她没研习太久,忽然身下飞剑一颤,她从玉简中抬头:“师兄,怎么了?”
  她望望四周,分明什么也没有,那他的飞剑抖什么?
  金长老没回答她,只是驾驭飞剑,缓缓降落。
  “师兄?”韶音站起身,将玉简收起,这时鼻尖嗅到微风送来的一缕血腥气,她后知后觉,“你受伤了?”
  他们刚从那血海滔天的地方出来,不论他还是她,身上都沾着浓浓血迹。
  但现在,他的反常终于让她意识到什么:“伤得很重?”
  “你怎么不说?!”
  飞剑落地,她连忙掏储物袋,把疗伤药都拿出来,有些气恼地看过去。
  有伤早治!拖着干什么?伤会自己痊愈吗?
  “没受伤。”金长老望过来,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清澈温柔,“只是旧疾犯了。”
  韶音听他轻描淡写的话,却心里咯噔一下:“旧疾?”
  她一早猜到,他身上有旧伤。
  要不然,这把年纪不该还是金丹中期,她不成器的老爹老娘都金丹中期了,他不应还停留在这个境界。
  原想着从天宝阁弄点水精灵、木精灵,给他融合了温养,只是这等天材地宝,委实要碰。
  “是。”金长老收起长剑,盘腿坐在草地上,将长剑放在膝侧,“我今年,两百六十八岁。”
  韶音一惊,说道:“你不是说,你结丹时,我爹还没出生?”她以为他的年岁要更大些。
  金长老笑笑,揶揄一句:“老夫吹牛,你听不出来?”竟有些得意,“小丫头,你饭还是吃少了。”
  任她聪明,不还是被他骗?
  “那秋霜师姐呢?”韶音转而问道,“你之前说,她比你年纪小。”
  金长老抬起头,望向浮云掠过的苍穹:“她比我小二十岁。”
  他们算是同辈修士。
  只是如今,秋霜已然化神,他却止步于此了。
  时间……如若再给他一些时间……
  “不吃。”他视线中出现一把药瓶,手背推回去,“有用的话,老夫早就当饭吃了。”
  韶音不禁担忧地问:“你究竟伤在哪里?丹田?灵台?筋脉?还是什么?”
  金长老顿了顿,轻声:“金丹。”
  韶音愣住。
  “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他却又笑起来,一只手覆在面具上,竟要摘面具,“我叫金仙。大罗金仙的金仙。”
  “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他笑道,有些快活,“是我引气入体当日,为自己取的名字。”
  他是散修,没有人带入门,是无意中获得了机缘,踏上修行之路。
  “做什么?”金长老看过去,“把手拿开。”
  韶音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不许他拿下面具,沉声道:“我不想听。”
  金长老沉默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你素来聪慧。”
  韶音的心直直往下沉。
  “刚才,秋霜尊者的剑意,扫到了我。”他不再执意,仰躺而下,面上仍旧罩着那张漆黑怪异的面具,“不巧,正中我金丹。”
  他离得不算近。
  但就是这么巧,那怪物的血雨迸溅过来一滴。结为冰晶的血雨,蕴含着秋霜尊者的剑意,百年不散。
  若非如此,在红光的作用下,怪物早就重新融合,形成新的怪物。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他说着话,竟然没有半点哀怨和不甘,反倒欣然自得。
  如果韶音去看,就会发现他眼底剑光万道,犀利纷呈。
  他虽然被秋霜尊者的剑意扫到,但他也由此感悟了她的剑意,这是他百年来一直惦记,总是没有解的心结。
  韶音跪坐在他身旁,一语不发。
  金长老一时也没了话。
  天际浮云涌动。
  四周鸟语声声,一切显得静谧又安详。
  “你怎么不说话?”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笑,“吓着了?”
  这小鬼头,人小胆子大,金长老叹了口气:“别生气。”
  “我怎么不生气?!”韶音一掌拍在地上,草屑纷飞,甚至溅到他的面具上,“喊你走,为什么不走?!”
  她早就喊他走了!
  他们是去救人的,去行一分善举,并不是为了斩妖除魔,也不会为了万民生命燃烧己身。
  她不是那样无私大德的人,她溜一圈就要走了,他为什么不跟上?
  金长老被她吼在脸上,静了一刻,弱弱地说:“我找死?”
  “啪!”
  韶音踹了他一脚,气得扭过头。
  她胸中燃着澎湃的怒火,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跟她开玩笑!
  她一点儿不想跟他开玩笑!
  气了一瞬,把储物戒、储物袋摘下来,东西哗啦啦往外倒,神识飞快扫着,找有用的东西。
  小丫头气得都快哭了,金长老终于不再笑了,他试着坐起来,想要摸摸她的脑袋。
  然而丹田剧痛,他闷哼一声,居然没能坐起来。
  “我早该死了。”他重新躺回去,缓了缓,嘶哑的声音透着沧桑,“在一百年前,我的金丹就碎了。”
  韶音翻动东西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我这些年没进益,就是因为金丹碎了,我无法再修炼。”他说道,声音终于透出不甘。
  金丹裂开一条缝隙,或许还有得补救。但他金丹几乎碎裂,根本难以补救。
  或许有丹道大宗师,为他炼一炉丹,能将他的金丹补好。但他一介散修,穷得叮当响,买点补灵丹、回春丹吃吃还无妨,哪有巨额灵石请丹道大宗师出手?
  或许有秘境,有天材地宝出现,但他几乎碎裂的金丹,拿什么跟守护灵宝的妖兽打,跟同修为的修士打?
  万念俱灰,他告别友人,选择归隐。走过许多地方,最终留在了柳城。
  韶音闭了闭眼,说不出那句“怪我”。
  金丹修士的寿命有五百岁,他才堪堪二百来岁,即便金丹碎裂,再活个一百年,不成问题。
  偏偏,她不想牵连父母,拒绝了柳南宇、崔少瑜夫妇的护送,选了家中客卿。
  若早知道——
  一路上,她数次作怪,想要赶他走,都没能成事。最终心软一下,决定跟他共同一路。
  人果然不能贪心。
  她就不该贪图有人陪伴,害他枉送性命。
  天光渐渐暗下来,金长老的气息也逐渐微弱。
  他始终睁着眼睛,望着头上的天空,嘴巴微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说什么?”韶音将耳朵靠过去。
  随着天色暗下来,虫豸开始出窝,发出各种鸣叫声。
  还有风吹过草尖,发出沙沙声,将他微弱的声音盖住了。
  “不要太狂妄。”她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渡劫期之前,不要狂妄。”
  她太狂妄了。
  招惹起来,令人恨之欲死。
  金长老都不敢想,以后他不在了,没人拉着她,会有多少人想要杀她?
  “说你自己。”韶音冷冷打断。
  金长老噎了一下,而后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顺着面具边缘滑落,坠落在草丛里。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说什么?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这一生,狂过,但远没有她狂。精彩过,但远没有跟她在一起的短短数月,更加精彩。
  上空,弦月已经升起,素若淡雪。
  他其实不想死,他一点儿也没活够。他很想跟她继续走下去,去圣城。
  想看着她狂妄恣意,看着她作怪作乐,哪怕从长老,变成师兄,再变成她身边不成器的老奴。
  活着多好啊?
  可他金丹碎了,他的道途早就断了,今日死在这里,也好。好过在柳城吃吃喝喝,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碎你金丹的人是谁?”忽听清冷声音问道。
  金长老人没有动,但身躯不自觉绷起:“没人碎我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