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破碎 第5节
  当真是月老显灵。
  而这乍然对视的一眼,比那晚廊间更猝不及防,叫郁青娩几乎心窒,动作也瞬间拘谨起来。
  她溘然合下半截眼皮。
  狭小视角里,却忍不住偷瞄。
  他穿着件无袖印字t恤,yk2复古未来美学,黑超压发,酷拽即视感,比起那晚软衬黑裤,此时的赵成溪更叫她熟悉,也更叫她气浮心虚。
  郁青娩捏香的指尖不受控地紧攥了下,纤细线香瞬时颤了颤,顶端香灰受重断折,落在白皙手背上,细弱触感叫她倏地回神,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伸展细瘦手臂,将线香朝烟气弥漫的香炉里搁去。
  郁青娩分着心,很计较此时姿势够不够完美,寸手寸脚,显得她此时的动作别扭又端着。
  上次在观澜雅院,她浸在倏逢的错愕里,临近散局才记起要端起形象,这次惊慌减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格外注意形象。
  这大抵是同前任相遇的通病。
  想要艳压,以示没了你,我过得好极了。
  在神佛面前,浮夸表面功夫要被惩戒,燃着的香头乍然戳上小臂,痛感清晰。
  郁青娩疼得蹙眉,慌乱将香一按,几根香七歪八斜立在炉灰里,连忙抽回手臂甩了几下,接着手托着小臂,垂颈去看被烫到的地方。
  她鼓腮吹掉周遭浮灰,露出红豆大小的红痕。
  小红点冒着丝丝缕缕的刺痛,指腹轻压在周围,不敢去碰。
  赵成溪将郁青娩的慌乱举动纳入眼中,似是察觉到异常,烟管朝掌心一压,略烦躁的拧起几寸眉,提步要走过去时,忽地听到人群里传来一声“青娩”。
  他眸光一转,看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挤出人流,手里挥着红签。
  心想大概是她朋友。
  见她有人陪同,迈出的半步懒洋洋收回。
  骨节青白也随即褪去。
  陈佳佳跑得脸蛋浮红,兴致勃勃凑到郁青娩旁边,振振有词念叨不亏是晚间打折的抢菜王者,阿姨们抢签也是力拔头筹,称第二,无人敢担第一。
  话音刚落,瞥到她手臂上的红痕,立马扬声,“呀!这怎么红了?”
  “不小心被香火烫到了。”
  “啊?疼吗?”
  郁青娩没敢朝赵成溪那边转眸,不知他有没有在看自己,但还是端着一副优雅皮相,不想显得太娇气,只眉心稍拧,“不太疼,没什么感觉。”
  实则心里默念痛死了!
  陈佳佳放心,“那就好,要不咱们先走吧,去找个有水的地方先冲冲。”
  郁青娩如蒙大赦,暗喜点头,“好啊好啊,那走吧。”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寺庙门口好像有卖姻缘绳的,正好想给朋友买一根,讨个好兆头。”
  她声音显急促,还有些声大,同平时大多温和样有悖,陈佳佳心下惊疑,倒也没多问,只当她兴味索然想退场,挽起手臂踩阶而下,“好啊好啊。”
  赵成溪依旧站在树荫底,风带过她温软柔和的嗓音,听得不清楚,模模糊糊听出要买什么绳。
  不过瞧她嘴角扬起的笑意,猜想她没什么大碍。
  郁青娩扭身之际,外衣被擦肩路人意外带起,正盛日头下,那段如白玉细腻的腰肢半露,白肤透粉,配着浅绿纹路,似一旁缸里荷花成精。
  她轻“哎呀”一声,指尖拢住衣摆,朝怀里一拽,溪水覆没,遮住粉色花头,只剩一盏荷叶。
  梁潮三人也从大妈里挤出来,满身狼狈。
  走近。
  “你看什么呢?看老婆吗?” 梁潮抹一把额间汗,没正调玩笑,“难不成月老显灵,凭空赐来一仙女给你当老婆?”
  赵成溪从攒动人头里收回视线,从他指间抽走姻缘签,垂眸看着“上上签”三个大字,心情极好,“那是月老看我心诚。”
  梁潮无语,“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他仔细对叠签纸,不答反问,“这寺庙有卖绳子的地方?”
  梁潮哪懂女孩子家的玩意,只当赵成溪要卖绳子绑什么东西,“绳子哪用的着在这买啊,哪个超市买不到?”
  赵成溪嫌弃看他,“于媛媛能看上你才是月老显灵。”
  于媛媛丝毫不给正牌男友面子,捂唇笑出声,接他话问,“溪哥,你说的是网红姻缘绳吧?就在寺庙门口,网上说可准了,求的都脱单了。”
  赵成溪虽没听清郁青娩的话,但直觉是这个,侧身看向梁尘,金边眼镜配西装,妥妥一斯文败类,打理有序的后梳发稍乱,额前垂几丝,更败类了。
  瞧着就不是正经人,难怪追不上。
  赵成溪顶日光半敛着眼,夹着烟的手拍了下他手臂,笑腔趣调的,“梁尘,这有半年了吧,人姑娘的手还没摸上吧?只求根签顶鬼用啊,不去买根姻缘绳去去晦气?”
  梁尘从他手里扯过烟管,夹在指尖花样转着,冷呵一声,直白戳穿,“少他妈拿我当挡箭牌。”
  赵成溪空了的手插进兜里,拽死了的耸了下肩,回呛:“你连个初恋都没送出去,拿你做挡箭牌,我都怕月老觉得晦气,见了我绕道走。”
  “等等!”
  无硝烟嘴战中止,两人默契递去冷眼。
  梁潮懵逼,“哥,你初恋还在啊?!”
  又惊愕看向旁边,“溪哥,你买姻缘绳又是图啥?你还缺妞?就别跟单身狗争口粮了吧!”
  论一句话得罪一个人,梁潮得榜眼,没人敢摘状元帽。
  赵成溪撂一冷眼,“没事喝点六个核桃。”
  梁尘也毫无兄弟情,“司机晚上就送到你公寓。”
  梁潮:“……?”
  *
  浅月寺庙大且人多,但这净手池却难找,仅零星可见。
  绕弯大半个寺庙,才在后院一角找到个简陋水龙头,小矮墙,白色管子一架,棉布条缠一个金属水龙头,旁边一只三花肥猫晒日光打盹悟禅。
  郁青娩走过去,蹲下身,拧开水龙头,细细水流冲在小疤处,冰凉带走灼烧感,她舒服的小声喟叹。
  陈佳佳抱膝蹲在矮墙上,在三花背上撸着,“青娩,你刚才求的什么愿?”
  “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她惊诧,“啊?你在月老面前不求姻缘求健康?”
  郁青娩点头,瞧着蛮正经,话却有点离经叛道,“我同月老求健康,千篇一律里就属我这愿望最新鲜,说不准就给我实现了。”
  陈佳佳嘴巴惊讶张成小圆o,复又点两下头,“你这拜佛新思路,学到了。”
  不仅学会了,还会举一反三。
  “等我再赚赚钱,找大师请一尊神龛,一对一服务,说不准就实现我的小小愿望啦!”
  见陈佳佳越说越心驰神往,郁青娩默两秒,继而轻笑一声,刚刚求了健康不假,但没想到这随口一扯的理由倒叫她信了去。
  “我随口说说而已,拜佛还是要讲究,按规矩来的好。”
  陈佳佳重重点头,夸张道:“我就说说,可不敢乱拜,不然会被我妈妈追杀!”
  接着拢掌接一小掬水,刚递过手,金纹三花就探过脑袋,爪子搭在她手腕,一脚踩着,伸着粉色小舌头舒服舔水。
  “这猫真成精了,竟然知道我是要喂它。”
  郁青娩抬手抓抓它颈上毛,“它可比香火客虔心,天天听住持敲钵渡钵,天资再愚也开化了,这身金毛在阳光下还真像佛光普照。”
  “这倒是,小三花,看在我喂你水的份上,赐我个好男友。”
  郁青娩拧上水龙头,甩甩手臂上的水,打趣她,“它说天天求愿的太多,你得排队。”
  陈佳佳也接茬,“排队行啊,不过给我插个队朝前挪两位呗。”
  黄昏将至,落日湛湛,透过深翠幽篁,晚风吹动斑驳光影轻晃。
  迈出寺庙高德槛,不仅没见售卖窗口前人群消减,反倒比刚来时的队伍还长。
  这半山腰的阳光并不比晌午差,落在皮肤上依旧温烫,如捧着火把在蒸笼房行走,陈佳佳擦擦额间发,“平时走哪都碰见情侣,一来这月老庙才发现,情侣永远干不过单身狗。”
  郁青娩被这话惹笑,麻袖挽至臂间,拎着袖管往上提了提,怕碰破轻鼓起的小水泡。
  这队真不短。
  两人走了几分钟才排到队尾。
  百无聊赖小步挪动,手机都刷到大数据推荐失效。
  视线一转,郁青娩瞧见辆亮黑幻影,很眼熟。
  倒不至于洲城遍地捡,而是上周在观澜雅院撞见辆同款,车牌也是连号。
  忽然半降的车窗替她解了惑。
  一张立挺侧脸徐徐露出,眉骨深邃,鼻梁高如垣,唇间漫出薄白烟圈,半截腕骨搁在如锋车窗上,似稍有不慎便破了这幅美图。
  如玉长指夹着烟蒂,扬起几寸,轻掸了两下。
  猩红伴白灰飘下,摇摇晃晃。
  郁青娩心口生燥,还浮起几盏颤波,她无端攥了攥指尖,想挠,却不得其法,似这猩红落的不是别处,正是她心里。
  滋滋灼烫。
  目光收的有些迟了。
  车子驶出之际,车里那人乍然掀起眼皮,侧眸遥望过来。
  眼瞳如深海鲸鱼,纯澈如徐徐开化的古老文明,神秘又干净,勾人的碧水横波,在佛的照拂下竟也能透出一股神性。
  目光穿透蒸人暑气,撞透浅薄烟圈与檀雾,直达瞳底。
  耳边是陈佳佳好奇问句,问她想求什么样的姻缘,理想型呢?
  车尾混入喧嚣车流。
  郁青娩恍恍难回神,承着心底微波,柔声低喃似自言自语,又令人费解。
  “姻缘刚刚坐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