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卡带的欢迎光临贺词关照着这方雨幕下的人,远处司机自车窗内向她摊开了无能为力的双手。
  苏丝弦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对她只有在这些时候才能表现出的坦然依赖格外地受用。
  沈星川的身影被昏黄灯光拉得修长,像是一尊沉浸在思绪中的雕塑。
  牛奶递到手里,源源不绝的温热融化了心上的经年寒霜。镜片后的双眸缓缓闭合,开口的声音几乎被雨淹没。
  “十四年前的今天,伦敦也下过一场这样的雨。”
  彼时她因为论文与实习的缘故,被教授引荐前往某位业界大拿家中参加那不定时举办的学术沙龙。
  结束时天色已晚,好不容易预订到的宾馆处在打车浪费,走路又需要些时间的尴尬距离。
  行至半路偏天上下起了雨,于是只能就近在便利店的棚下静候雨停。脑子里不断飞速的将今日收获的信息对照论文修改,先行打起了草稿。
  然而一个远渡重洋的消息,让大脑瞬间丧失了处理的机能。
  被病痛折磨许久的母亲于半小时前,在国内某家精神疾病疗养院内去世。后事明日便可料理干净,如今他们正大发慈悲的将骨灰埋葬地的选择权给了她。
  让她决定这个被榨干价值的小小佣人最后的归宿,是在寸土寸金的燕城,还是久违谋面的川西故乡。
  “川西是个好地方……。”沈星池的声音如同料峭春雨,淅淅沥沥的将她眼中的色彩一点点冲刷殆尽。
  电话在雨停前挂断,她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罐啤酒。
  酒精的陌生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第一次对这麻痹神经的东西有了好感。
  不同于背负着亲人的生命,被关在异国他乡别墅里没日没夜复诵着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与做题出错时的电击惩罚。
  那是动手敲断自己腿后的短时间昏迷与镇定药物带来的感知失联,无知无能而自由。
  喝完一小罐啤酒并不需要太久时间,易拉罐碰撞垃圾桶的哐啷声响后,她又背起那短暂放下的包袱。不同的是这次她只需背起自己的,轻了不少。
  她想起了在教授的引荐下与自己有所接触的spencer小姐。像是狼群寻找到了可接纳的伙伴,这位聪慧的女士与她有着除情感之外的一切共通之处。
  借力打力的同时以退为进,可行性颇高的合作共赢散发着极致诱惑,或许她该考虑一下这条不算太难走的康庄大道。
  霓虹灯光落在积水中,她一脚踩进了永不停息的资本世界,像是踩在一头五彩巨兽的舌尖。
  呼啸的车辆闪烁着瓦数非常的远光灯,眼中沸腾成一片空白,她恍惚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或许是可预见的几十年负重前行太过孤单与未知,这一刻的她很乐意做个懦夫接受死亡。
  然而,一只手将她从路中扯了回来。
  昏黄的路灯为那人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风衣让她整个人显得休闲而自在。一双只在梦中出现的眼眸,轻易点燃了一个世界的色彩。
  显然,这位每日不知要与多少人会面的影坛新星对她这位数年未见的匆匆过客早已没了记忆。或许在回忆录异国他乡救助同胞的一小句话里,她可以成为个不知名的配角。
  苏丝弦还是那个说话时会不自觉露出温柔笑容的人。一如将随身听递给她时那样,刚在便利店微波炉里锻炼一番的牛奶被贴心地拧开了盖,而后递到了她的手里。
  “解酒的,喝完再走吧。”
  她记得这道曾无数次出现在那盘磁带某首歌后的少女衷肠里的声音,也知道一切都并不属于自己。
  那声谢谢随着细细密密的雨珠缠在数不清的记忆中,或许她是来看那人的演唱会的,或许是通告拍摄的需要,但总归不会是为了自己来的。
  来逮人的车停在了路口,暴躁如雷的来电声中,王大花的嘶吼声让苏丝弦露出了个头疼不已的表情。
  她不得不与这位在异国他乡相遇的同胞挥手告别:“晚安。”
  刚迈出门口,她又回过身来为这位不知能否听得懂国语的同胞补上了一句祝福:“have a good night。”
  直到沈星川将那瓶重新在微波炉中热好的牛奶递给她时,在沙发上呆坐良久的苏丝弦方才从那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人生转折里回过神来。
  那些没日没夜地将另一个人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全部灌输到脑子里的苦楚,那些未在沈星川描述重点之列的电击、催吐、刻在肌肉与灵魂里不可与人言说的记忆……。
  此刻哪还有去喝牛奶的兴致,她只迫不及待的把眼中不知含着多少思绪的晶莹埋在那人肩上带着体温与熟悉香味的布料里。
  感受着耳畔的蓬松云鬓,沈星川在发间落下一个个安抚的吻来。摩挲在后颈的指尖感受着微颤的肌肤逐渐平息下来,方才开口帮着完成今日的遗憾。
  “浴缸的水放好了,去泡一泡吧。”
  苏丝弦竭力控制着自己,以免沈星川因为她的表现而产生过多的内疚,但一开口便是不自觉地喑哑。索性,她抬起头用另一种方式奉上了自己的感同身受。
  轻轻的吻一下下落在那人的唇角舌尖,苏丝弦丧失了足以载入影史的高超吻技。她返璞归真成了只小小啄木鸟,笨拙地希望自己能够治愈这棵大树被往昔岁月侵蚀到千疮百孔的心脏。
  好半晌,沈星川方才揉了揉她发烫的耳廓,声音温柔的跟天上悠悠而过的云朵一样。
  “亲亲就不疼了。”
  苏丝弦又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药到病除。”
  按摩浴缸恰到好处地服务,弄得苏丝弦身心皆是一片软乎乎的。她静静地靠在沈星川身上,听她说着那晚仰头看见的月亮是如何驱散迷惘、散发着普照世人的柔晕的。
  然而正当她陷在沈星川为她勾勒出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里的幻境里时,这人又颇不讲情趣地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你赔我件衣服好不好?”
  赔?赔个寂寞!苏丝弦没好气的捏着她的下巴,美眸里吐出荒唐二字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吧。”
  沈星川的眼睛飘忽到那件可怜兮兮耷拉在脏衣篓边上的衬衫,又从浴缸里摸出来颗英勇就义的扣子。
  “那刚才,不也是你给……。”
  苏丝弦面上一红,忙去捂她的嘴:“赔,一定赔。”
  “感激不尽。”沈星川顺势在那掌心落下一吻,眉眼弯弯活像只得逞的狐狸。
  被狐狸叼回被窝里的大小姐批好了跨时区积攒了一日的各种请安奏折,方才翻身将脑袋埋进久违的枕头里。闻着熟悉的香味,一切紧绷的思绪都松缓了下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一翻身向着预备关闭台灯的沈星川问道。
  “所以那个重要的客户是当年的你?”
  “不重要吗?看来苏小姐在英国有更重要的客户呢?”沈星川没看她,只盯着墙上随呼吸不断起伏的影子,颇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可怜可叹。
  得!这又是卖的哪门子惨!十来年前的陈醋,还品着滋味呢!合着自己刚才那百般予取予求的殷勤,纯纯是让她得寸进尺用的。
  不过,苏丝弦也乐得用大把大把的情绪价值把这人这些年缺失的一切都给填得满满当当的。
  “后半辈子的参与者,能不重要吗?不过……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是在嫌我老了。”
  苏大小姐借机说着这半真半假的感慨,势必要让某只难得开口的锯嘴葫芦记住哄人这种应当一来一回、有拿有还的话术。
  “没了十七岁时候的青春靓丽、人见人爱、年轻貌美……。”
  啪嗒,满屋暗下。沈星川转身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嘴:“月亮的美,是永恒的。”
  第102章 一声枪响
  午后的行程本该是到罗伯特夫人的店里挑几件给自家小朋友的纪念品,哪知道逛着逛着便拐到了某处制衣店内。
  改日还件衣服这种话一听便是留给改日的,哪知道沈星川这厮生怕苏大小姐毁约似的,直接蹬鼻子上脸让她当场签下账单。
  年纪轻轻便接过开拓海外市场重担的意大利卷毛少东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笑着向这二位老客解释。
  老爷子在院子里看自家猫猫跟隔壁那只胖橘打架,一时不忿上前助威结果脚下一滑摔断了手脚。无奈,那件做了半截的衣服只能由自己接手。好在之前的花样和料子都还有,只不过改改尺寸,倒也不算麻烦。
  看着账单上逐渐干涸的墨迹和各大银行发给自己的庆生短信,没收到半分礼物却平白花了笔款项的大寿星心里直嘀咕。
  某个估摸着将自己生日抛到脑后的人才,最好别让这钱白花在奇葩服装审美上!
  不一会儿,那试衣间的门由内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勾得她转身望去。
  那件似曾相识的法式双层袖口衬衫再次出现在了沈星川身上。
  只是不同以往那副严谨庄重,下一秒便能白日飞升的模样。那衣领居然就这么开了两颗扣子,若影若现的锁骨像是海面上一波一波翻涌的浪潮,远远望这雪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