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姜宜宁笑她:
  “病中都不好好休息,为了给他绣个香囊,自己的手指都被扎伤了,这就迫不及待要拿给四皇子了。”
  姜稚月抿了抿唇,面色微红,摇着她的手臂一副小女儿娇态:
  “阿姐……”
  姜宜宁忍俊不禁,等琉璃拿来了香囊,派人抬了步撵过来。
  还不及步撵在乾清宫门口停稳,姜稚月就从上面下来,疾步绕过宫门往殿内走去。
  小姑娘原本苍白了半个月的脸色此刻意外的红润,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映着湖面的波光,亮晶晶得透着喜悦。
  原本从宫门口到殿门口要走上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半盏茶便走了过去。
  粉衣娇俏的小公主在殿门前站定,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匀着呼吸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髻,紧张地将手缓缓搭在门扇上。
  重重吞咽了一下。
  第22章 “我四弟宋知凌爱慕昭华……
  今日春意盎然,和煦的阳光落在廊庑下,朱漆廊柱上光影斑驳耀眼。
  院中草木葳蕤,鸟語嘤鸣。
  一陣微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袭来,姜稚月搭在手腕的袖口被风吹得翩跹摆动,拂得她手腕有些痒。
  她推门的动作一顿,伸出另一只手去理袖口的纱。
  忽然,姜稚月的动作一顿,笑意缓缓僵在了唇角。
  殿门紧闭,偶尔从缝隙钻出一陣阴冷的风。
  一门之隔的乾清殿内,宋硯辭的声音冰冷而淡漠,带着空荡的回响,幽幽传来:
  “我四弟宋知淩爱慕昭华公主多年,还望陛下给其二人赐婚,以保宋、姜两国百年之盟。”
  殿内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杯盏被砸碎的声音,姜稚月听见自己父皇带着怒意:
  “放肆!我姜国公主,岂容你二人推辭挑选的!阿月看中的人是你,今日你就必须答应!”
  殿内靜了片刻,姜稚月搭在门上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她听见宋硯辭熟悉的声音,平靜但坚决:
  “恕难从命,我对昭华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且已与姚盈初定下婚约。”
  “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突然断开了。
  姜稚月搭在门上的手,一点一点划过门框缓缓落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拖得极慢极长,整个人像是被埋进了水里,脑中、耳中都是雾蒙蒙的。
  时而又发出尖锐的嗡鸣。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虚幻,只有殿内父皇气怒的声音还在传来:
  “宋硯辭你就如此不知好歹!阿月贵为公主,不比那医女……”
  “父皇!”
  鹹德帝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姜稚月娇糯的声音带着隐颤,从门口响起。
  宋硯辞眸光闪烁,手背上的青色筋络猛地凸起,停了两息,才缓缓转过身来。
  春光熹微,门开的一刹那,暖意挟着湿热的风涌了进来。
  殿中书页呼啦啦翻得响亮,明黄色的娟纱垂幔肆无忌惮地翻飞搅动。
  来人逆着光,身形纤瘦,妃色裙裾飞扬,乌墨的长发向前吹拂遮住半边脸颊,只余一双清淩淩的眼睛直直看向殿中。
  宋砚辞的喉咙在一瞬间忽然干涩得厉害。
  他的眼睛如同一汪岑寂的幽潭,倒映着姜稚月纤瘦窈窕的身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明明逆着光,宋砚辞却能看到她鼻尖沁出的薄汗,和苍白颊边未消的红晕。
  半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更细了,原本丰盈软糯的脸颊,似乎也有了明显的线条。
  像是初绽的芙蓉,沾染了春色的娇。
  宋砚辞仰了仰头,喉结重重滑动,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滞涩潮涌。
  平靜的眼底逐渐被浓墨浸透。
  姜稚月刚进大殿,視线从明乍暗。
  恍惚了几息,那个轮椅上的男人的身影才从虚缈变得清晰。
  她亦很久没见他了。
  上次见他,她还在他的怀中撒娇、憧憬,不过是黄粱一梦的半个月,那人那双薄唇中说出的,便是与旁人定了亲的消息。
  姜稚月唇色颤着发白,紧紧攥住手中的天青色香囊,攥到食指上被扎伤的针眼都开始疼,也只是无声地瞧着他。
  泛红的眼眶投向他的目光,似委屈似拷问,又似不甘,汹涌得杂糅在一起,很久很久。
  直到最后,又全都如一阵风吹过,渐渐熄灭,归于空阒。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良久,再看向他时神色平靜,再看不到一点当初的炽热。
  姜稚月移开視线,看向金座上的男人,竭力稳住了情绪:
  “父皇莫要为难执玉哥哥……”
  少女的声音清淩凌的,带着一丝小女儿对父亲撒娇时的软糯,含笑的語气轻松。
  宋砚辞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望向殿中站得笔直的小公主,听她一字一句,极慢地嗔笑:
  “父皇这次可是乱点了鸳鸯谱,其实阿月从始至终,想嫁的人一直都是四皇子宋知凌,我与执玉哥哥……从来都只有兄妹之宜。”
  鹹德帝素来喜爱自己这个小女儿。
  闻言扬着語调“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道:
  “此话当真?可我怎么听说……”
  “父皇,流言做不得真。”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笑道:
  “阿月何时骗过您?执玉哥哥,你说呢?方才你说从未对我有过男女之情,可是?”
  她像是已经彻底缓过了神,回过头来望着宋砚辞,眼神澄澈问他:
  “你我十年情谊,从来都只是兄妹,绝无旁的,是也不是?”
  大殿门未关,粉衣云鬓的少女站在光里,像是身上披了一层细碎的金,笑靥明媚,灿如春华。
  宋砚辞的腮骨几番绷紧,深不见底的眸中墨色剧烈翻涌。
  最后,却是全都偃旗息鼓,敛眸别开了視线。
  “是——”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哑,声线因隐忍到极致而有一丝颤:
  “我对你从无男女之情,我们绝无旁的,只是……兄妹。”
  他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被冷漠占据。
  姜稚月眼睫颤了两下,重新回头看向鹹德帝,眉眼弯弯地笑道:
  “父皇您瞧,我没诓您吧。”
  说完,小姑娘耸着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额头轻触上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恳请父皇下旨,儿臣愿以姜国昭华公主的名义,嫁与宋国四皇子宋知凌为妻,从此结两姓之好,固两国邦交。”
  “哦?”
  皇帝回头看向宋砚辞,“三皇子以为呢?”
  宋砚辞的注意力从姜稚月一进来,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很少见她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小公主跪在地上为两国邦交请旨,瘦削的肩膀脊背单薄,似乎风一吹都能将她吹倒似的。
  但她依旧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仿若一夕之间便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成长为了担负家国兴衰的帝姬。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一般,目光死死落在她跪着的身姿上,搭在膝上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
  直到攥得紧到浑身不自觉发抖,喉咙间梗得说不出话来,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世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黑寂的虚幻,只有小姑娘如一道亮眼的光芒,照进来。
  宋砚辞紧咬着牙关,克制到眼底发红。
  良久,轮椅上的男人缓慢地垂落視线,喉结几番上下滑动,终是无声扯了扯唇角,喉咙腥甜,嘶哑道:
  “此为佳话,请陛下玉成。”
  “阿月先起来吧……难为你有这样的胸怀。”咸德帝語气里似乎也有些感慨。
  他扫了宋砚辞一眼,淡淡问:
  “宋皇派使臣送来的信中说的,是属意你与阿月成婚,朕再问
  你一次,你当真是要连自己父皇的皇命也要忤逆,就为了那个医女,执意要娶她为妻?”
  咸德帝话音一落,姜稚月也忍不住再度朝宋砚辞看去。
  男人的神情同从前一般平静,闻言也不过是眼皮抖了一下,略一颔首:
  “是。”
  这一个字,像是最后被揪断的一根儿稻草,姜稚月的心彻底沉入了湖底。
  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旁,视线不再光顾他一眼。
  咸德帝沉默了片刻,威仪的嗓音沉了几分,道:
  “好,既如此,那朕这就派使臣回信宋皇,阿月——”
  他看向姜稚月,“待到宋皇首肯,父皇就为你与宋知凌赐婚,届时刚好等你生辰宴过后,你们就可择日成婚。”
  姜稚月笼了下身上的披风,吸着泛红的小鼻尖,笑道:
  “多谢父皇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