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砚辞自己为自己斟了杯茶,却只放在鼻尖嗅了嗅。
  姚盈初道:
  “你的腿未必恢复不了,若是公主当真心悦于你,娶了公主,对我们的事大有裨益。”
  宋砚辞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今日话是否多了些?”
  他那一眼带着骇人的冷意,分明容色还是那般温润,眼神却像能致人于死地。
  “我警告过你,不要打她的注意。”
  姚盈初沉默不语。
  她初初来到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也以为他只是如外人所说的那般,澹然、温和、又因常年坐轮椅而羸弱。
  直到某次,她亲眼看到他在垂钓时,仅用一根鱼线,眼都不眨便杀死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死士后,便再不敢轻易小瞧他半分。
  正想着,就听对面男人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说说吧,他都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
  -
  姜稚月气鼓鼓地回了宫,连皇帝的乾清宫都没去,便径直回了自己的璋华殿。
  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及至晚膳的时间,宫人急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正往此处过来。
  姜稚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两滚,闷着被子嚷嚷:
  “去回禀兄长,就说我睡下了,谁都不见!”
  “怎的今日出去见了一趟你二姐,回来连孤都不见了?”
  姜稚月话音刚落,感觉身旁床榻微一下陷,被她死死蒙在头上的被子便被人轻轻松松拿了下来。
  入目便是太子那双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眼睛,瞧出那双眸中含笑的揶揄,姜稚月鼓了鼓嘴:
  “你明知故问!”
  太子弯了弯唇,轻拍她的背:
  “起来,吃些东西,孤有话同你说。”
  姜稚月有些吃不下,被太子命锦葵和朱砂两人强拖着带到桌边。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站在两侧,姜稚月左右看了看,重叹一声,捧起一个粉玉小碗,勺子在里面捞啊捞,捞上来一个圆嘟嘟软糯糯的汤圆。
  她和汤圆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又唉了声,把汤圆放回碗里。
  “再叹气就变丑了。”
  太子瞥了眼她的动作:
  “把这碗汤圆吃了,上次你在孤书房看上的那个砚台,孤明日让人送来。”
  姜稚月闻言身子微微直起来,两眼放光看着他,可随即又瘪了瘪嘴,塌着身子坐了回去。
  “算了,不要了。”
  那方砚台本来是想讨来送给宋砚辞的,现在也不想给了。
  她用勺子戳了戳碗里胖嘟嘟的汤圆,语气恹恹的:
  “哥哥不是说有话跟我说么?”
  太子见她实在吃不下,便也不再勉强,跟着放了筷子,擦了擦手,将一旁一个册子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
  姜稚月愣了一下,不等他答兀自拿起来翻了两页。
  “啪”的一声,她将册子阖上重重放回桌上,又羞又气:
  “这次又是谁的主意?哥哥的,还是阿爹的?”
  她像是一只被碰了尾巴的小猫,气得小脸都微微泛了红,水滟滟的双眸中透着娇愠,颊边的海棠耳坠跟着轻轻晃了几下。
  太子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说让你立刻就做出选择,父皇的意思是让你先看着。”
  太子在旁人眼中清冷自持,威仪端方,但偏偏最是宠溺这个妹妹,温声劝慰道:
  “宋执玉一表人才,渊渟岳峙,与你又有救命之恩和青梅竹马之宜,然你二人到底有缘无份,有些事情你二姐应当同你说过许多,如今你马上及笄,也该为自己早做打算。”
  姜稚月垂眸,手指在桌布下的流苏上绕啊绕,眼睫飞快颤动着。
  见她不语,太子轻叹一声:
  “册子里都是各大世家年轻辈的翘楚,有一些与你还十分相熟,你先瞧瞧,没准儿就有看得上眼的呢。”
  姜稚月抿了抿唇,泄气般长长叹了口气,重新将桌上那本择婿的册子拿起来,温温吞吞道:
  “知道了。”
  第3章 “安安分分待在宫中择婿。……
  打从那日太子来过后,第二日咸德帝就派人送来了一个教习嬷嬷。
  姜稚月当然知道,这些是为她生辰后择婿嫁人做准备的。
  在她第三次捏着绣花针发呆的时候,石嬷嬷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声音带着威仪问:
  “公主三番两次精力不集中,可是身子不适?可需要老奴回禀陛下,为公主安排御医?”
  姜稚月慌忙从窗外的梅花枝头收回视线,讪讪垂眸:
  “不必了,嬷嬷请继续。”
  这石嬷嬷是从前皇太后身边的人,宫中女官女使的规矩皆是由她与其余几位嬷嬷共同管教,也曾教导过文颐长公主,因此在宫中颇具威望。
  她见姜稚月实在心不在焉,又恐绣花针伤了公主玉体,便道:
  “公主今日女红便习到此处……”
  姜稚月昨夜本就没睡好,一大早又被拉起来,此刻正是头昏脑胀得不行,听石嬷嬷这话,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听石嬷嬷说:
  “待公主稍事休息后,咱们来学一些内宅之道。”
  姜稚月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边,嘴角抽了一下,小声撒娇道:
  “嬷嬷……今日可不可以先休息半日。”
  她这番话,自然得到的是石嬷嬷一个充满慈爱的眼神,和无情的拒绝。
  姜稚月:“……”
  后面的课开始后不久,她就撑着手臂听得昏昏欲睡。
  石嬷嬷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耳朵,姜稚月越听越不对劲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最后突然抬起头,脸颊红扑扑地望向石嬷嬷。
  石嬷嬷话音一顿,“公主可是有什么疑惑?”
  有什么疑惑?
  疑惑大着呢!
  她不是父皇派来给自己讲授内宅礼仪规矩的么?
  况且石嬷嬷方才也说了,是什么内宅之道,姜稚月原以为不过是学一些德容言功之类的,可她方才在讲什么?
  如何平衡驸马与面首之间的关系?
  若遇男人争风吃醋该怎么做?
  甚至……在她抬头的前一句,石嬷嬷甚至说到了床笫间由几人伺候最为舒//爽?!
  虽说她生辰宴后便可嫁人,早通人事也不是不可。
  可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石、石嬷嬷——”
  姜稚月脸上火烧火燎,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静,一项伶牙俐齿的她更是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石嬷嬷这些……”
  石嬷嬷知她心中所想,笑道:
  “自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吩咐,老奴可不敢擅自做主,不过……这些内容却是老奴潜心钻研多年所创作的压箱底之作,从前也只教导过文颐公主一人。”
  “……”
  这下姜稚月算是彻底明白,她那亲姑姑的荒唐行径是怎么来的了。
  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眼前形容举止一丝不苟的老嬷嬷,艰难地张了张嘴,才找回声音:
  “可是、可是从前学《女戒》时,老师所教与嬷嬷所教……大相径庭。”
  岂止是大相径庭,简直是将她从前所学全部推翻,再踩上个稀巴烂。
  石嬷嬷笑道:
  “旁的女子成婚后自然是要以夫为纲,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但公主同旁人身份不同,公主金尊玉贵,自然是只有旁人来伺候您的份儿。”
  姜稚月蹙了蹙眉,渐渐在她这话中听出了不对劲儿。
  果不其然,石嬷嬷便又意有所指地说起了昨夜太子给她拿来那本册子之事。
  “比如京中那些个品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儿郎们,也只能等着求公主垂青,便是能被写进册子里供公主挑选,都已荣幸之至,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公主招驸马亦是同样的道理。”
  “公主若是真心喜欢宋三皇子,将来成了婚,大可以将他招做入幕之宾,露水情缘、春风暗渡,每次都有新鲜之感,又不必被责任所牵累。”
  石嬷嬷笑得慈祥,口中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
  “如此两全之法,公主又何苦将芳心独系一人身上?”
  “……”
  姜稚月红唇微张,表情一言难尽。
  石嬷嬷的话就像是一块儿巨石砸入了姜稚月的心湖中,惊起滔天巨浪。
  以至于她在白日里一直魂不守舍,到了夜里也是辗转到后半夜都还没有睡意。
  其实她此前去儋州文颐长公主府中小住时,是见识过姑母的行径的。
  尤其是姑母的驸马死后,姑母行事便愈发荒诞不羁,偏偏咸德帝纵着这个妹妹,三不五时送些美男过去,朝中便无人胆敢妄议一二。
  可姜稚月见虽见过,但因她自情窦初开起便满心满眼只有宋砚辞,从未想过再同旁的人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