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桂姨叹了口气:“不太好。前几天夫人忌日,刘氏以小少爷刚出生为由,不许人祭拜,还让全府挂上红绸庆贺。只有周少爷摆了香烛、燃了香火,还因此受了罚,跪了两个时辰。”
  林轻音讶然:“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少爷说,不想让你担心,更不想让你和刘氏起冲突。”
  林轻音回身,望着身后的院子,仿佛能听见屋内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霎那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颤抖!
  *
  偏院,马棚,阴冷得要冻死人。
  周景寒穿着一身素色衣衫,清冷单薄。他背对着门,正刷着马背。一双手指因常年浸泡在冷水中,冻得通红。
  他像府中小厮一样常年干活,却因是寄住在林府的“客人”,拿不到一分工钱。
  林轻音瞧着他消瘦的背影,忍不住红了眼眶。
  半月没见,他又清瘦了许多。
  “景寒哥哥。”一开口,她的声音便忍不住带了哭腔。
  周景寒转过身,看见一身素衣的林轻音。她几乎融入了这皑皑白雪之中,只有眼角微红,楚楚可怜,像极了一朵盛开的雪莲。
  他的心变得柔软,想要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红。
  可下一瞬,他敛了神色。
  这样柔弱的花,就像无根的浮萍,随时会被折毁。她必须像荆棘一样长满了刺,才能保护好自己。
  周景寒冷下脸来,严厉道:“不许哭!”
  林轻音一怔,想起他一贯的叮嘱,不可在人前示弱。她立刻擦干了眼泪,摆出一副生人勿近、清冷尊贵的模样。
  周景寒这才满意地点头,林轻音也松了口气。
  可这些都是伪装,她心里的难过一点也没有减少。她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娘亲,想起这个家,如今全都不属于她了。
  她紧抿着唇,强忍着悲伤,走进院子里。
  她看见他通红的手指,想起这几年他替她受的责罚,满腹的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
  她望着他的手指和膝盖,颤声道:“还疼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景寒心中一软,望着她含泪的眼睛和强忍的悲伤,终是不忍心再对她严厉,柔声安慰道:“我没事,真的。”
  第2章 第2章说亲事。
  林轻音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她用手捂住了脸,低声啜泣。
  周景寒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过。
  他叹了一声,扶她坐下,直到她心情平复,才安慰道:“轻音乖,别哭了,好不好?”
  他像哄孩子一样。
  林轻音“嗯”了一声,抬起头,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你的腿还好吗?”
  周景寒微微一笑:“不碍事。两个时辰而已,只当闭目养神了。”
  他的声音清冷甘洌,就像高山上流淌的冰泉,瞬间熄灭了她所有的委屈与怒火。
  林轻音抬头看他,眼眶又红了几分:“嘴硬!怎么会不疼。”
  周景寒笑着逗她:“你知道的,我一向嘴比膝盖硬。”
  林轻音笑出了声,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四年前,他来投奔林府时,被她爹叫人打了出去。
  娘亲出门寻他,找到他时,人已经冻僵了。他的唇上满是白霜,口中还在说“不冷不冷”“秦姨别怕”。
  可他还没过上一年的好日子,娘亲就离开人世,他也被父亲赶到了马棚里干活。
  林轻音眼眶绯红,嗓子发紧:“何必呢?如今林府后院是刘氏当家。你祭奠娘亲,会惹她不高兴的。”
  周景寒微微一笑:“我只做我该做的。”
  他的眉眼倔强,风霜再寒、棍棒再硬,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林轻音忽然觉得愧疚,忍不住低下了头:“景寒哥哥,我是不是很懦弱?为了讨好继母,连母亲的忌日都不敢祭拜。”
  周景寒却摇头:“没有,你让刘巧儿抓不到一丝把柄,你很厉害。”
  林轻音呼吸一滞,脆生生地点了下头:“没错,我很厉害!”她扬起笑容,心中所有的不甘被他三言两语扫除。
  周景寒蹲在她的面前,像哄小孩一样,陪着她一起笑。
  阴冷的马棚里,一阵冷风刮骨而过。
  林轻音穿着厚厚的衣衫,还是冷得颤了一下,周景寒却只有一身单衣。
  她心中一疼,劝道:“若再有下次,你也别理她。再怎么说,你是客人,真闹大了,我爹脸上也挂不住!”
  周景寒微微扬唇,并不在意:“只当为你和秦姨祈福了。”
  他的目光温柔平静,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林轻音鼻尖一酸,像是有颗种子在心里长出了藤蔓,驱散了所有的严寒。有那么一瞬,她希望这世上只有她和周景寒两个人。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手指,颤声道:“景寒哥哥,以后,你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好不好?”
  她常问他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的问。只要他点头,她就能获得无限的勇气。
  可这一次,周景寒没有回答。
  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严肃:“轻音,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府中更要小心。”
  林轻音怔在原地,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周景寒站起身来,顿沉默了很久,才道:“二月初,我要去京城,正准备向林伯父请辞。”
  “京城,为什么?”林轻音急忙追问。
  周景寒立在原地,任凭冷风吹动他的头发:“沈举人过了乡试,即将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春闱,他邀请我一起入京。”
  春闱,入京。
  林轻音默念这两个词,手心冒了冷汗:“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
  一句话,让周景寒变了神色。
  林轻音嘴唇都在发抖,可一贯的善解人意,让她说不出拦阻的话:“我没有逼迫你留下来的意思。京城多好,总比这马棚好,以你的本事定能在京城闯出名堂。若是遇到贵人,说不定还能替你父亲翻案。”
  她笑着恭喜,可是脸色越发惨白。
  周景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恐慌,可是陪同沈举人赴京赶考,是他唯一的机会。
  “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回去的。”他狠下心,不去看她的眼睛。
  林轻音乖巧点头:“我知道,你已经照顾我很久了,不能被我拖累了。”
  刘氏入府这两年半,他替她挡下了太多的刁难与折磨,甚至还替她为母亲守孝三年。
  她不能再苛求什么了。
  “若是沈举人金榜题名,你也会跟着沾光,以后就不用看任何人的冷眼了。很好。”林轻音扬起笑容,想证明自己
  没有难过,可是唇角止不住颤抖。
  她想,她现在的笑容一定很苦:“景寒哥哥,我先走了。你记得穿衣服,还有,别跪了,保重身体。”
  她声音颤抖,说话断断续续。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能在他面前出糗。
  她匆忙转身,却有一丝踉跄,幸好桂姨扶住了她。
  “轻音!”身后,周景寒喊了一声。
  林轻音想回答,可是嘴唇像被冷风冻住了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赶紧走,一直走。
  直到回了院子,进入温暖的卧房里,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一次,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桂姨站在一旁,看着林轻音脸上的泪珠,又看见扔在桌子上的名帖,喃喃道:“怪不得你不想看名帖呢。”
  她面上心疼,坐在林轻音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周少爷人好,对大娘子也孝顺,若老爷肯招他为赘婿,自是再好不过了。”
  林轻音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她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一直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哭累了,才停下。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之后才冷静下来。她擦干眼泪,看向桂姨:“此次入京,对景寒哥哥一定很重要,我得帮他!”
  没等桂姨说话,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个木匣子:“景寒哥哥入京,必然需要盘缠。”
  她数了数匣子里,只有五十两银子。从前年纪小,娘亲没给她太多压岁钱,这两年,刘氏更不会给她金银。
  她又走到梳妆台前,装了一盒的首饰:“桂姨,这几日,你帮我把这些首饰卖掉。”
  桂姨看着这些首饰,又看向她强撑着的脸色,哀哀叹了一声:“要是大娘子还活着,该多好啊。”
  日子悄然而过,沈举人赴京的时间已经确定,就在弟弟满月宴的第二天。
  桂姨偷偷把首饰换成了钱,凑在一起也有一百五十两,只等挑个时间“塞”给他。
  眼瞅着满月宴将至,林府越来越热闹,林轻音却没了盼头。
  她每日坐在屋里,哪也不去,像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直到那天傍晚,父亲破天荒来了她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