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活动的空间被阻碍。
  我用双手握住那只结实的手腕,却无法撼动分开。
  一切都像是刚刚那一幕的重演。
  唯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恣意妄为的白发少年眼眸眨动,用沾血的指腹摩挲着我的面颊,像是就餐完毕的肉食者,笑容无比灿烂,兴致勃勃将送上门的猎物按在掌下。
  与那轻柔的力道截然相反,他周身的气势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算暂时没有撕开皮肉连骨头一起吃掉的打算,却还是掩盖不住戏弄的天性。
  “牙口很锋利,嗯,很好,倒是比吓一吓就求饶的家伙有意思。”他的手掌轻轻用力,似乎决定了什么,俯身将呼吸的热气凑到耳侧。
  “所以,给你十秒逃跑的时间,要跑得让我尽兴些噢。”
  说完,扼制住我的那只手,果真松开了。
  他的体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如同狩猎开始前的宣誓。
  我本该恐惧,或者愤怒。
  可所有的情绪在诞生前就像是被泡进了刺骨的冰水,当即冷却下来。
  今天发生的不少事都怪怪的。
  平时那么熟悉的前辈,总觉得格外陌生。
  现在也是,回家的途中突然遇见杀人现场,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令人怀揣巨大的不真实感。
  但眼下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犹豫。
  在他还没开始数数时,我头也不回头沿着狭小的巷道迈开脚步,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中,只有挂在天上的星星关照着我的前路。
  哒哒。
  急促的脚步回荡在四周。
  十秒早就在过去了。
  那道颀长的身影并没有跟上来。
  旁边的路灯将倾斜的影子拖得很长,我喘着气,一刻也不停留地向前奔跑,一直来到警署的大门前,停驻,扩张过度的肺部才得到休息的机会。
  “……杀人事件吗?又一例。”
  “啊,好的好的,笔给你,随便登记一下等消息吧。”
  “想留在这里?这里又不是收容所,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们办公。”
  “去去去,回去。”
  接待的警察如同驱赶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动物那样,对我随意摆了摆手。
  我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公路,最终还是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是选了就近的酒店落脚。
  离警署不远的街道,只有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店铺在运营,明明是供人休息的场所,却到处残留着老旧的气息。
  朽坏的实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响声。
  我拿着钥匙,一步一步走上阶梯,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懈下来,正准备厅在对应楼层时,却听见了下方有人慢悠悠上楼的动静。
  “好了~这么久了,藏好了吗?”
  少年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我呼吸骤然一滞。
  显然从我逃走的那一刻,他就一直不紧不慢跟着我,直到此刻,或许是觉得逗弄的时机已然成熟,捕猎的人才散漫地暴露出自己的行踪。
  没能得到回忆,对方也完全不在乎,只是继续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不过,就算没藏好,也不会放过你哦。”
  “十,九——”
  那最开始说好的倒计时,正式开始了。
  时间太短,我不得不扭头,沿着原本的楼道三步并作一步,疾步上行。
  七楼。
  年久失修的楼道因为承受不住震动,被一脚踩穿。
  与此同时,听见了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声。
  “六,五~~”
  逃跑在这里
  也只能成为唯一的候选项。
  我一手攀住扶手,一手撑着身子重振旗鼓,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挤压着剩下的路程。
  嘎吱嘎吱。
  那样的噪音反而成为这个夜晚唯一慰藉。
  庆幸的是,天台并没有锁。
  我将把手反扣,背脊紧贴在门前,大口大口喘着气的间隙,目光也移向附近的楼栋上。
  两栋楼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算能接受的范围。
  ……或许可以试着跳过去。
  我这样想着,松开把手,快步走到天台的尽头。
  霎时——
  砰。
  脆弱的门板应声而倒的下一秒。
  一只宽大的手掌摁住我的右肩,伴随着少年懒洋洋的低语,瞬间将我整个人往后扯去。
  “一。”
  ……啧。
  身体撞在那人胸口的同时,我本能将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企图甩开,但力道的差距实在太大,只能作罢。
  我承认,我已经开始不爽起来。
  不仅是这种沦为猎物的展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事实才最令人烦闷。
  受那样的情绪驱使,被迫勾着下颌抬高头的时候,我看着那双毫无遮掩的眼睛,更是觉得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总觉得,不只是他的所作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原因,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家伙。
  “欸~真有意思,都这种状态还敢对我摆出不甘心的表情呢。”触及到我冷淡目光的一瞬间,少年漂亮的眼瞳便笑敛起来。
  他睫羽扇动,仗着身高和彻彻底底的碾压局势,肆无忌惮打量着我,“留下你好像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呢。不过——”
  不知思考了些什么,他沉吟片刻,又打消了原本的主意,不带半点杀意的状况下,人说出心血来潮的话。
  “这张脸,或许沾上更多的红色会更好看吧。”
  白发的少年抬起一根食指,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尖抵住我脆弱的喉咙。
  血珠瞬间滚了出来。
  他眉眼含笑,那话语的含义,谁都能感觉出是认真的。
  ……
  ……
  与此同时。
  薨星宫。
  轰。
  波光粼粼的金莲池面上,瞬间炸起数米高的水瀑。
  周身的环境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而立于水池之中的五条悟下颚微收,还保持着击出「赫」的手势,幽暗的蓝眼自雪白的额发后转动,浑身都散发着要把地宫直接拆掉的狂气。
  实际上,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从始至终,那场狩猎游戏的全部过程,都被天元展示在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精神层面的攻击吗?”五条悟的声音彻底沉下去,“不管是家里的那些老头子,还是学校里的那些守卫,总是神神叨叨说你多伟大,结果做得事比龙的比克大魔王还要作呕啊。”
  自己的脸被人顶替,以相当糟糕的形式出现在女朋友面前,没人能无动于衷。
  五条悟更是。
  他的耐心向来只会分给承认的人。
  因此当血从少女顺着纤细的脖颈淌下的时候,就不假思索地发动了攻击。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被搅乱的池水很快恢复如初,重新浮现出僧人的倒影。
  水中的活佛带着半张狰狞的面孔,平声作答:“我只是为这位有缘的代理人传道授业,以更容易的方式达成沟通的效率。”
  “正常人会把这种东西称作传道授业?”
  年轻的六眼冷睨着僧人,自知对方的本体不在这里,就暂时放下来手。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之前的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自然。”天元依旧用温和的口吻回话,“五条家的传人,你应该明白,这也是一种密传。”
  咒术的起源来自日本的密宗佛教。
  纵使在咒术师的学校里,这件事根本无人提及,但它的框架从来都没有变过。
  五条悟也不曾被学过相关的课程,但他的记忆很好,记得自己在去年在书库倒腾的那本书。
  密宗注重在现实里取得佛果。
  那么,作为修行了一千五百年的活佛,通过特殊的技法,令他人在心识中体验截然不同的世界,再简单不过。
  五条悟拍打着池水的脚尖透着一丝丝的烦躁,“那不就更说明冒牌货是你特意安排的?”相当不客气的呛声。
  “不,我投进去的,都是过往收集的信息。”僧人的身影在水底摇了摇头,“换而言之,那就是你本人投下的影子。”
  “他不是你,却与你息息相关。在这个极恶的世界里,他只是忠实地流露出了五条悟的侧面,或许会有放大的部分,但也是本尊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
  语毕,五条悟面无表情停下所有的动作。
  他的确想起,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很眼熟。
  对方当着他的面,买走了最后一份限量蛋糕。
  然后,吃了一口就毫无留恋地扔进垃圾桶。
  向来我行我素的六眼神子板着脸,自然有想过带着无处安放的怨念,揪住对方的衣领,给予不尊重食物的混蛋一点小小的惊吓。
  意识到这二者的联系后,一些更糟糕的念头也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不过稍微想想就能得出结论,这不是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