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园原沙也香的手掌扎进了几块玻璃,她却根本没心思顾忌,只是又转瞬扑上去。
  那从来没有平息的爱语突然在这一刻消失了,转而变成轻轻的嗤笑,像是在嘲讽她的无力。
  她死死扒拉着对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扳开,脸上很快挨了一手肘,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的鼻梁、太阳穴被打中,头晕目眩之下,不得不松开。
  神志不清之间,刀的声音又在此刻响起来,依旧重复爱之语。
  园原沙也香茫然地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人,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刀对着这样的人,还能说出爱。
  ……。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园原沙也香看向自己沾满血的手,混沌的头脑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醒。
  因为自己不是刀。
  她是人类。
  是活生生的人啊。
  刀的爱语还在持续,孩童的哭喊也越来越微弱。
  她握住在手间逐渐凝实的太刀,走近那个自己曾经爱过,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爱的男人。
  “愛してる。”她呢喃着这句话。
  然后,对着自己的过去,挥下了刀。
  ……
  ……
  头疼欲裂的感觉瞬间支配了大脑。
  坐在汽车后座的我条件反射捂住前额,清晰地感觉到被留过咒文的位置在跳动,抽搐。
  我曾帮着羂索运送过他的几具备用身体,因此很清楚,换脑必须要在视野内才能发动。
  那么当前的这种痛感,只能考虑那家伙在尝试锁定我的位置。
  本以为昨天是个平安夜,现在看来,是因为园原沙也香把我从郊区带回了市区,超出了他能追溯的范围。
  如果羂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就算手铐被解开,我也没办法有一战之力,因为早在他和我立下束缚的那年,我就亲口说过,我体内的术式会为他所用。
  换而言之,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对付他。
  毕竟活了千百年左右的老妖怪,有什么人脉和底牌都不好说,虽然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手段再次找我的位置,但往好处想,物理层面地拉开距离的确是有效的……嘶。
  又是一阵疼痛袭击,我闭了闭眼,很快通过后视镜也看见了自己越发苍白的脸色。
  地下实验室里几乎束手无策挣扎的记忆又再次翻涌上来。
  电流呲呲的响动。
  咒灵阵阵的嘶鸣。
  到时候,不会再有第二双六眼能在我陷入绝境的时候帮我一把了。
  个人利弊得失的权衡之下,需要选哪一边很明确了。
  我忍耐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一个都谈不上熟悉的人铤而走险,说到底,园原家的一切本就和我无关,早在那个寺庙里,我把修行的方法告诉园原沙也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次的被救也是互不相欠。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管别人的闲事,有人会干这样的蠢事吗?
  没有,对吧。
  我垂下眼眸,然后,对着驾驶座上的人开口,让她转弯掉头。
  但是很奇怪。
  美佐峰美辻或许是没听见我的话吗?
  她为什么选择闯过了红灯,为什么反倒是加快了车速?
  吉普车最后停在了那家略显偏僻的古玩店前,在下车后,我的脚步也不听使唤,一刻不停的跑过去。
  店里非常安静,从前台的展柜穿梭进去也没有人接待,头疼愈演愈烈的情况下,我的鞋底最先踩中了一大块的玻璃,我低下头,沿着那支离破碎的痕迹一路往前,直到鲜血的气味最先钻入肺腑。
  男人的头颅仰面对准橱柜里的各种值钱物件,到死之前,他似乎都没想过自己被砍,怒目圆睁的神情仍然定格在那里。
  而与头颅分离的身躯上,园原沙也香瘫软地坐在上面,身侧正插着一把太刀,她正将自己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小女孩脸上的眼镜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的喉咙受了伤,出现了大面积的青紫,嘴角也挂着血,根本说不了话,就只能反复抚摸着母亲的脸,似乎是在表达自己没事。
  察觉到我的到来,园原沙也香缓缓将女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很小心地让她的脚没有沾上血,她的手重新握住那把刀。
  随即,那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我。
  “……请别,再向前走了,代行者大人。”女人的双眼泛着幽幽的血红,她拿着刀的手在发颤,根本不像是一名砍人无数的犯罪者,反倒是像是灵魂都被抽走的提线木偶。
  我目视着那把太刀,暂时没有上前,只是平静地问她:“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您即是天元大人的耳目……我不愿让您看到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也不愿让您看到我这副自私的丑态……”她用一只手掌捂住脸,表情空洞,却难掩绝望的意味,“天元大人说,人要以宽阔的大爱去包容他人……”
  “而您说,要我忘记天元大人……我试着努力去做了,并尝试在脑子里忘记祂,但在行动上去祂的教诲。”
  “只要将爱播撒给他人,将爱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我就能获得幸福的回馈,获得自我的价值。”
  她仍然保持着将刀对准我的姿势,目光落在死去的男人那方,“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夺走我的青春和幸福的恶鬼。”
  “我无法爱他了。”
  “甚至以前去爱,去刺过的那些人,我都不知道是否是正确了。”
  “所以,恳请您,恳请您……”穿着沾血长裙的女人发出悲伤的祈求声,眼眶里噙着泪,“求您不要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不要用那双审判者才有的眼睛看我。”
  我审视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音移开眼,反倒是直接上前一步,“你害怕我这双眼睛吗?”
  园原沙也香眼睁睁地看见我将喉咙抵至太刀前,她手腕发颤,却没有退后,“是……我害怕,我害怕您对我宣示失败。”
  “你已经失败了,不需要再由我来宣布。”我面不改色地向她再踏出一步,“我向你传达的修行是指把天元大人的教诲乃至存在都在此忘记,但很明显你做的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害怕失败,你一开始就会老实遵守我的要求去做……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说是你不想面对自己失去了价值的现实。”
  园原沙也香的嘴唇颤抖,她的步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个过程中,她
  的鞋跟似乎踩到了什么,我注意到那是一枚被浸泡在血里的黄铜怀表,而它的表盘因为园原沙也香的踩踏而变得四分五裂。
  园原沙也香低头看着那块怀表,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一点点的,慢慢放下持刀的手。
  “您说得很对……”她轻声呢喃道,“已经彻底背弃了盘星教教诲的我,没有资格再谈价值了。”
  说罢,她手臂轻翻,刀身开刃的那一面顿时架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用力一抹。
  锋利刀身本该像切豆腐那样割开皮肉,溅出鲜红的血色,但是,在那之前,它的刀身被我牢牢扣住了。
  刀刃没入手掌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诅咒的声音。
  无止境的诅咒之语发出对人类血与肉的喜爱,对亲密接触的极度渴求让它闹腾着把我的手掌和女人的脖子一齐斩下,令人不得安宁。
  它甚至开始主动抢夺主动权,大力地往园原沙也香的脖颈而去,一碰到白皙的皮肤,就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将那声音摒弃在到一旁,更为用力握住刀身,如同在争夺沉重的船舵那样,一点一点把它向外扳,然后对上眼前的女性因为惊愕而睁大的眼睛。
  “放开它。”我说。
  “…不,我做不到。”茫然绝望的女人拒绝了我,手上也配合刀身一起更为用力,“我已经失去成佛的资格了……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杀戒,那不如就在这里……”
  “我有…向你宣示过那样的结果吗?”我忍住利器切入手掌的感觉,当即皱起眉。
  园原沙也香张了张嘴,说:“可……天元大人的书里说——”
  “你是觉得,那些死物比我的话语更有效力吗?”刀差点全部倾倒过去,我五指缩紧,竭尽全身的力气更拽住了刀身,垂眼凝视着眼前的人,“回答我,谁是天元的耳目?谁是代替祂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园原沙也香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放在刀上的手没有松开,她踌躇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道:“是您……代行者大人。”
  “那么,听我的话。”我沉着气说,“松开手,想象阳光,想象你手里只是一片再轻巧不过的树叶。你只要丢下它,就可以走向有光在的地方。”
  园原沙也香一定可以的。
  就算我现在没法用咒力为她驱散诅咒的影响,她也可以的。
  我记得那些从钢琴里跳出来的星星,记得那位面对咒物操控,最后靠自己的正面情绪力量摆脱了纠缠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