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温和得有些不像样子。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又要如何呢?
  夏油杰的心中还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咒灵操纵使抱着手臂奔赴在各种任务的场合上,率领着日渐庞大的咒灵群体,所吞下的咒灵球的滋味也越发繁杂。
  以至于有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术师偶尔会停下脚步,细细审视那些与自己走在不同位置的普通人。
  纵使弱者软弱,卑劣,奸诈和不识好歹。
  也应该一视同仁地守护下去。
  可是……
  「真恶心。」
  有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
  夏油杰摇了摇头,很快恢复成原本镇定自若的模样,忽视了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投入工作状态中。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在阵阵蝉鸣的回响中,那声音却顽强生长着,日渐壮大起来。
  夏油杰看见弱者们肆无忌惮享受着温室里的美好。
  同时,又因为无知,所以往往能做出极为愚蠢的选择。
  因为拒绝配合咒术界的工作,导致术师牺牲;因为个人私利,使用咒物招来大祸;因为迫害、排斥着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催生了更多咒灵的诞生。
  这些家伙,把恶意当做排泄物一样丢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还不用为此付出后果。
  那自己这样履行着义务的人。
  究竟算什么呢?
  一次吞服咒灵的过程中,夏油杰感觉一阵莫名的反胃。
  明明早该习惯了咒灵的味道,可他却条件反射捂住嘴,整个人撑在墙边,额发散乱地垂下。
  作呕的气息从胃部一路翻涌到喉咙的位置,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真恶心。”他喃喃道。
  那心声终于被他说出口。
  那蓄势待发的幼苗也终于在此刻破土,迅速拔高。
  似乎在响应他的心思,眼前的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层发黄老胶片的质感。
  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盛大的舞台,那些在夏油杰记忆中依稀还留有温良印象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反过来侵入了现实,如一张张纸剪般的黑影,跃进他的视野之中。
  无论是佝偻着背的老者,还是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亦或者戴着帽子的男人,乃至梳着小辫的小孩——他们分外平和的脸庞被铅笔一般乱糟糟的笔触取代,只剩下弯月似的红眼睛还露在外面。
  一座尸山血海在他们的身后拔地而起,那躺满了能力者的遗骸。
  人们嬉笑着在那海面身上踩来踩去,谁也没有往脚下看一步,血肉细小的悲鸣声响彻在人群的足下,在咒灵操纵使的耳侧连成嗡嗡的鸣响,不堪入耳。
  夏油杰被这声音闹得心乱,他单手覆在额前,试图阻止这一切:“…停下来。”
  然而没有人打算听从他的声音,死者在反复的踩踏中变形,如同肉店里被割舍的鸡肋在人们的脚下踢来踹去,手指的骨节逐渐散架,几乎看不出原型。
  站在几步之外的夏油杰沉下脸,又说了一次:“我说了停下来!”
  闹腾的人群终于有了回应,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夏油杰脸上,数秒之后,就齐齐抚掌大笑。
  亦如刻意被人拧转音量键的收音机,无死角地彼此交替,尖酸的音色刺激着耳膜。
  终于,他们彻底催熟了那颗果实。
  “只是这样说,他们不会懂的。”
  哗啦。
  哗啦。
  一句嘲弄的话语从前方飘过来。
  伴随着锁链的拖地声,身形高大、披着长发的青年犹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一步一顿,步态优雅随意。
  “你要这样,他们才能懂。”他脱口而出的语调明明如此轻柔,可挥向人们的那只手,却很是干脆利落。
  纵使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也没影响其发挥。
  大声笑着的人群瞬间失声,如同落在案板上的肉块,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
  “看。”当事人带着一抹没有掩饰的嫌恶,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血,再笑眯眯地向夏油杰说:“就是这么简单。”
  年轻的咒灵操纵使微微怔在那里。
  他凝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紧接着,他感受到掌心有些湿润,于是低下头去,发现那里已经浸染上了相同的血色。
  而在吵闹的人们倒下的那一刻,不管是浸泡着尸骸的血海,还是那眼熟的青年都转瞬消失了,紧接着,拔地而起的,是一块块的墓碑。
  周围窸窸窣窣,忽然开始下雨。
  站在雨中前的夏油杰静默不语看着那一排排墓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于是转过头去。
  +
  “打扰到你了吗?”我双手捧着百合花束,从容地对上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额发已经被雨彻底打湿的夏油杰没有作答,只是把目光重新移了回去。
  没有遭受到驱赶,我就默认他不抵触,就把一部分花递过去。
  两个人一束一束地把花摆在那些墓碑下,摆完花后,我也站在一块碑前,看了看,说:“说起来,我最开始对咒术师的职业环境的感想是,除了高薪一无是处。”
  “……是吗。”夏油杰低低回了我一句。
  早就预想到会得到敷衍的回答,我也不急躁,而是继续搭着话,“不问我现在的看法是什么吗?”
  夏油杰很配合地询问:“有改变了?”
  “是的,更糟糕了。”
  我看着雨水不断地顺着墓碑流淌下来,挂在了照片的脸上,“不过,我也认为能在咒术界一线工作的人,大多很值得敬佩。”
  说完,我侧过头,看向两步开外的人,“夏油呢,你对自己所处的这个职业怎么看?”
  “……”夏油杰的紫眸移转,落在墓碑前的花束上,半响,终于开了口:“我曾以为,我所拥有的这份力量,是要注意去守护弱小的。”
  “好傲慢的认知。”我感慨道。
  不愧是和五条悟关系最好的人,这两人的个性是真的很像。
  “或许吧。”他微微弯下身去,用袖口擦了擦石碑上的污渍,“只不过最近,我也忍不住在想,守护普通人——履行这种义务,真的有必
  要吗?”
  “稍微不客气一点的话,夏油你所说的义务,我觉得从来就是伪命题。”我歪过头,组织了一下言语,“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守护。”
  “……”
  听见我所说的话,伏在墓碑前的黑发少年回头,细长的眼眸扫过来。
  “裕礼同学。”
  “嗯?”
  “我想要向你确认一些事。”他缓缓启唇道,“这里是一场梦吗?”
  清醒得还真快。
  我对一级咒术师的咒术抵抗力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也就叹了口气应下来,“是。”
  “那么,接着是第二个问题。”重新直起身的夏油杰语气比之前更柔软,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你决定把我拉进梦中的吗?”
  “你很生气吗?”我眨了下眼,“严格来说,我也是没办法的措施。”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打算把夏油杰推到羂索期待的那条路上。只要还在现实之中,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然而和预想中相反,夏油杰摇了摇头,任凭雨从他的下颚滚落,“我反倒是该感谢裕礼同学才对。”
  雨突然停了。
  就像时间被定格的刹那,它们悬停在往下落的姿势上,每一滴的水珠都倒映着浓缩的场景,其中有我、也有夏油杰的身影。
  “只是,经过这一遭,再加上你刚刚的话突然让我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空间骤然畸变,如同起泡的墨汁那样,有怪异的阴影从中涌现出来,如同冲天的烈焰那般呈现出来,“他们既然不值得守护。”
  “那么,换而言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吧。”他平声道。
  我:“……”
  虽然美佐峰小姐提醒过我,梦中的负面情绪的影响会比现实来得更猛,但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我还是没忍住挑了下眉,“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几乎凝实的咒力沿着主人的手臂,像是蛇一般缠绕着身体,慢慢爬到颈后,伫立在原地的夏油杰挑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无谓道:“我当然很认真。”
  “那些一无所有知挥洒着情绪排泄物的家伙,正是因为他们,咒灵才会诞生。出任务的途中,就算向他们交流,企图让他们配合,他们也像是听不懂人话的一样,遵从自己的欲望行动。”
  他的眼眸轻弯,虽然态度虽然很礼貌,但接下来的话已然也是敲打我:“裕礼同学,你应该最能理解我才对。”
  “当然,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我也唯有尊重。”
  不远处,犹如水底的漩涡那般变幻无常的门径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