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杰。”
  “……”
  “喂,在听吗?”见自己没得到回应,五条悟停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墨镜的动作,在对方的眼前招了招手。
  夏油杰原本出神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抱歉,稍微想了点事。”
  “听新田说,现场的咒灵会模仿人类的声音?”五条悟注视着好友混乱的咒力波动,语气却依旧轻快,“你该不会被它学来的那些话气到对普通人动手的吧?”
  “…那怎么可能。”夏油杰微微低下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时,不小心搞砸了。”
  他说话的口吻与平时毫无二致。
  温和之中,掺杂着一点随意的笑。
  如同水一般,
  温度可能有些刺冷。
  表面上风平浪静,深处却在暗流涌动。
  说完,夏油杰就沉默下来。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情况的。
  他其实不太明白。
  起初,是一次普通的支援请求,是一位求援的术师在祓除咒灵的途中殉职,是一件咒术界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面对高于自身等级的咒灵。
  很难有人真正意义能全身而退。
  一滩刺目的红,半截撕裂的断肢。
  夏油杰在赶到现场时,看见这一幕,没有任何感觉。
  自从进入夏季后,他就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由此,夏油杰只是伸出手,消灭了还在游荡的咒灵。
  和以前一样。
  附近年久失修的老楼已经垮塌,他把搜寻幸存者放在首位,最后再去考虑收尸的事情。
  和以前一样。
  他找到了几名躲在夹板后的受害者,他们似乎已经被咒灵吓得精神失常,一见到数百斤重的预制板从身旁被掀开,就发出了尖叫。
  和以前一样。
  夏油杰是想安抚他们的。
  但是没有作用。
  他看着这群普通人从自己身侧连滚带爬跑出去,看着他们看着听不懂自己的言语似跑远,看着有人……一脚踩在那截断臂上。
  那些血肉一定很稠很黏。
  夏油杰想,否则那只白净的运动鞋不会踏着暗红血渍,那样仓惶在地表留出深深的足印。
  一白一红。
  被彻彻底底地纳入夏油杰的眼底。
  他目视着那两道颜色。
  最后合上眼。
  等他再次抬起眼帘,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沾满血的手。
  那里还保留着拳拳到肉的感触。
  凄惨的求饶声回荡在耳侧。
  不知道为何,夏油杰的胸膛里反而没有任何触动。
  没有愧疚。
  没有懊恼。
  就像是在面对咒灵,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物种……
  夏油杰眸光微暗。
  没有深想下去。
  因此,在面对五条悟的询问时,他也只是回答,自己搞砸了,仅此而已。
  五条悟眼眸一眨,“欸——那问题的确还蛮严重的。”他把胳膊搭过来,似乎也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煞有其事地评估道:“杰你揍人的力道肯定是退步了,一同输出都是皮外伤,硝子轻轻松松就能治好啦,说说看,是不是最近训练偷懒了?”
  夏油杰平声道:“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悟。”
  “老子也没在和你开玩笑。”五条悟侧目看向自家挚友,难得换上一副认真的口吻,“来打一架?正好训练场还需要找人维修,全部拆掉更方便。”
  夏油杰:“……”
  哈。
  尽管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那满不在意的态度,这种时候还找茬取乐的做法还是让夏油杰攥紧五指。
  啊,也是。
  因为这家伙就是这样。
  所以他是五条悟。
  所以他是最强。
  所以在两校交流会的时候,也可以突破困境,实力上升。
  对五条悟而言,向普通人动手,大概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
  ……
  不。
  夏油杰把手
  掌贴到额前,那些越来越繁杂而冰冷的思想如同奔腾的野马,最终在坠向无可挽回的方向前,被仅存的理性牢牢勒住了。
  他不该去这样去用恶意揣测他人。
  夏油杰冷静了下来。
  但那样的想法在脑子里,还没有消失。
  他闭了闭眼,竭力将那些不像自己的念头打散,从观众台站起来。
  然后,夏油杰轻描淡写地推开肩上的那只手。
  他踩着阶梯,一节一节地降低高度,往空无一人的环形跑道走去。
  “过些天再打吧。”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就像是平时闲聊那样,“我还得去找夜蛾说明情况。”
  而在夏油杰看不到的地方。
  和他预想中不同,应该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去寻找新乐子的五条悟保持着将手悬在空中的姿势,就在那里站在好久,最后“啧”的一声就地在台阶上坐下来。
  五条悟把墨镜往脸上一挂,脚尖反反复复在地表拍打着,难得流露出几分烦闷的姿态。
  十几秒后,他骤然停下动作,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听见了?”
  ……
  “嗯。”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着他一个人的背影。
  “全部听到了。”我轻声说。
  第118章 惊喜当然是要回敬一份大礼给他了……
  原本我是想找夏油杰再探探情况。
  但现在看起来不用了。
  我买来两罐饮料,把其中一罐抛过去。
  信手接住它的五条悟只是转着手腕看来看去,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我没有在意这点,只是跟着另一侧坐下来,随即打开易拉罐,说:“之前听见你和夏油杰谈话,多少有点让我意外啊。”
  “哈?”五条悟把那罐饮料换到右手上,一脸“有什么好意外”的表情。
  “怎么说呢。”我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才给出答案,“唔,是没想到五条你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此话一出,五条悟折腾饮料的动作停住了,墨镜边侧漏出的蓝眼移过来。
  他看上去有点不服气,但说话的口吻也没有多不快,就只是直白问我:“这种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看出来的。”我一手捧着罐子,另一只手对着他指指点点,“把「打一场就好了」这种想法视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不能说是错,但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的。”
  “是杰那家伙不在状态罢了。”五条悟不置可否,他转过头,而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镜架,“什么都闭口不谈,谁搞得懂他的想法啊。”
  我小口喝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受着清爽的气泡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里,惬意地眯起眼,“我倒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哦。”
  甚至,一定要找个人举例的话。
  “他的想法应该和五条你还是挺像的。”我说。
  五条悟:“?”
  当事人把可乐置于身侧,朝我投来明晃晃的困惑眼神。
  “如果把人单纯定义为强者和弱者,五条你是会把自己划分到强者队列的人吧?”
  五条悟“欸”了一声,放开自己的墨镜,百无聊赖地回答道:“这问题我听不出有什么意义啊。”
  “重点不在于你们怎么定义。”我摇摇头,“而是这种把强大的「我」和别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心态。”
  “强者都有通性,所以你们很像,兴味相投。”我一边说,一边慢慢放低声音,“但有一点,是绝对性的不一样。”
  “那就是夏油更容易自我质疑。”
  闻言,五条悟原本放松的唇线抿直。
  “这是在说冷笑话?”他问。
  “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我坦然。
  虽然不知道夏油杰作为非家系出身的人,是怎么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走到这一步的。
  只能说他也不愧于天才之名。
  自入学以来,我不能说已经很了解夏油杰这个人了。
  但……
  我直言不讳道:“至少从旁观者视角来看来,夏油个人理念上的破绽也太明显了。”
  “在自己独自探索咒术的过程中,他或许很早就建立了一个为之努力的信条——「要用这份力量去拯救没有力量的人」「这样才是正确的」之类的想法,可能早就像是思想钢印那样落在他的脑子里。”
  一直以来,夏油杰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长的时间来,他都是去引领别人的那个存在。
  他是强者。
  而不是弱者。
  过往长久的经历,让他形成一种相当普遍的惯性思维。
  “他大概打心底是觉得弱者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位置上。”
  “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当他疲惫、思维陷入困境,所有人都在想,这明明是只要转身就能脱离的局面,于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应该停下来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