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柳,你醒一醒。”
  “我好害怕,哥哥——”
  喜鹊展翅飞走了,窗外只有柳絮纷飞如雪。
  “阿覃,别怕……”
  “阿覃!”
  安问柳蓦然睁开眼,凄惶眸色尚不及掩,她忽坐起来,低低唤道:“阿覃。”
  室内檀香袅袅,琉璃盏彻夜长明。
  轻絮飘,夜未央。
  安问柳目望着不远处的玄衣金冕,失神良久。
  那些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阿覃早就不在了。
  她想要见一见阿覃,也只能在梦里。
  梦中的柳絮,依旧会飞过竹林之西,落在草庐之畔。
  可现实中的竹林,已非梦中那片了。
  安问柳披上薄衣,推开窗扇,抬指捻住一朵柳絮。
  问鹊的春天终于来了。
  “阿覃……”
  近处传来人语:“阿覃也是你配叫的?”
  安问柳骤然惊变目光:“什么人!”
  丛不芜的眉眼愈发冷清,安问柳看清来人,心弦一松,随手抽出一卷画轴,将桌上一纸张牢牢压住。
  “你竟然能逃出府牢,是我小看你了。”
  第24章 死鹊桥上死鹊桥黑鼠拦路,不芜识礼晃……
  丛不芜又近一步,与安问柳隔窗对视。
  “安问柳,你不是小看了我,你是高看了自己。”
  安问柳详察起她的神情,被丛不芜眼中的寒凉一望,兴味地牵动唇角。
  “看来你都知道了。”
  她反而放松下来,瞥见丛不芜肩上的一片残柳,放出一缕神识向半空一探,果然不见禁制,便赞许道:“好,好,天下能破此阵者,可不多。”
  丛不芜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一指将肩上柳叶弹开,柳叶如龙蜿蜒,冲向安问柳眉间印堂。
  这便算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安问柳抬手将柳叶折断,眼中多了几分狠阴。
  “真是可惜
  ,今日之后,又要少一个破阵奇才了。”
  窗扇折破飞溅,丛不芜不知打哪儿折了一截青竹,安问柳只觉青光一闪,已被竹尖对准左眼。
  丛不芜出招之快,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安问柳旋身避开,一手取过冠冕,将青丝挽起,将冠冕堂堂戴正,才抽剑转身。
  长剑冷光大盛,安问柳道:“小妖,你是不简单。但这是我的仙府,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自贱于斯,才会自负于斯。
  丛不芜用青竹随手挽着剑花,毫不惧她:“安问柳。你不是喜欢看柳絮吗?”
  姣姣银汉下,柳絮孤且轻。
  有柳絮飞窗而过,安问柳挥袖拂开,又听丛不芜道:
  “我请你看柳花。”
  柳树岂会花开?
  安问柳只当丛不芜是在耍嘴弄舌,脚下并不借力,轻盈上前,长剑劈空,就要去取丛不芜的首级。
  丛不芜非但不避,反而执起青竹,与她正面相抗起来。
  数十招短兵相接,安问柳忽觉冠冕微松,耳后垂吊的珠链竟然断裂分散,滚落一地。
  冕上金线已开,安问柳受此大辱,周身气势一凛,不再藏式纳法,“你找死。”
  丛不芜回以一笑,一脚向后退开,踢走最后一个金珠。
  安问柳一怒未消,又见金珠呈花开之势,各压一朵柳絮,曼妙之姿布在地面,赫然摆作一枝柳条。
  柳树当然不会开花,这些府主象征的金珠,就是丛不芜口中的柳花。
  安问柳登时怒不可遏,疾首蹙额道:“你好大的胆子!”
  “生气有什么用?”丛不芜愉悦道,“你连我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她话里话外饱含的讽意,不偏不倚扎在安问柳心头。
  安问柳平生最忌别人瞧她不起,剑气陡然更盛几分。
  不消片刻,室内一片狼藉。
  一缕青丝被斩断垂落,却是安问柳的。
  丛不芜将手中青竹掉转方向,拨了拨地上方位变幻的金珠。
  “安府主,你在摆阵啊?”
  青竹轻轻向前一挑,作为阵眼的金珠咕噜噜滚到安问柳脚边。
  丛不芜笑道:“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安问柳冠冕已斜,乌发已散。
  “你确实是个人物。”安问柳站定,喘了两口气,“但是我说了,这是我的地界,你必死无疑。”
  狠话撂下,丛不芜未及反驳,安问柳飞身一跃,逃出窗格。
  丛不芜收起青竹,化身追去。
  “安问柳,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安问柳不见丛不芜跟来,身后却突兀地出现一只喜鹊,无论她运剑而行是快是慢,喜鹊总是与她保持二尺间距。
  她额心一跳,猜出喜鹊便是丛不芜,剑意当空一横,划开了月下一片薄云。
  喜鹊摇身一变,丛不芜侧身将剑意隔开。
  “仙府之内人修众多,若以多敌少,你还有几分胜算,如今出府,是自寻死路。”
  她有意变作喜鹊,就是要诛安问柳的心。
  长剑迎风入鞘,安问柳稳稳落地。
  “你还不值我大动干戈。”
  她有的是手段,可以送丛不芜今夜归西。
  “哈。”安问柳宛如成竹在胸,丛不芜轻笑一声后,又道:“你注定会死于自骄自负。”
  脚下的街道分外眼熟,周遭荒阁旧楼如山倒倾颓,满眼凋芜,正是靳氏仙府旧址。
  手上的青竹缓缓现身,丛不芜:“你还有脸再来此地?”
  “为什么不敢?”安问柳扬眉一笑,话说得神神秘秘,“这里可有许多趁手的兵器呢。”
  夜风忽然停了。
  靳氏断壁应声碎裂坍塌,墙脚野草倾斜,泥沙拱起,具具白骨破土而出。
  此等场景实在诡异,丛不芜心头蓦地跳出两个字:
  驭骨。
  骨上玉牌灰暗无光,丛不芜看一眼便收回目光,“贱人。”
  安问柳竟以断墙青砖为阵压骨,在这里埋了靳氏子弟人。
  丛不芜的反应正中安问柳下怀,她笑得张狂,一具白骨在她身侧站立。
  安问柳满意地摸了一把它的手,好不快活道:“你看这些仙门子弟可不可怜,他们生前死在自家阵法下,死后还要为我所用。”
  旧岁的耻辱,变成了眼下的扬眉吐气。
  丛不芜心绪繁杂,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被白骨团团围困,神色并不慌乱,反而向安问柳问道:“柳仙长在此豢花,你也知晓吧?”
  “知晓又如何?我可没有闲情去管教蝼蚁。”安问柳话至此处,陡然扭曲了姣好的脸庞,“只是这该死的畜生,千不该万不该,将注意打到阿覃头上。”
  丛不芜早已看透她是何种性情,一语戳破道:“你才不是为了靳云覃,你是愤怒于他阳奉阴违,不将你放在眼里。你这种人,对靳云覃,能有几分真情?”
  白骨奇阵虽来势汹汹,但归根结底也是一堆死物。
  它们被埋葬在墙角太多年,阴怨冲天,动作太快太急,就是它们的破绽。
  一骨乱,百骨乱。
  丛不芜小作试探,就找出了阵眼。
  她将骨架上旋转到一侧的头骨摆正,毫发无损地走出骨阵,对安问柳道:“雕虫小技。”
  丛不芜不得不承认,安问柳的造阵之才十分出色,但那又如何?
  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安问柳,你的死期,将至了。”
  安问柳既能堂而皇之将丛不芜引到此地,自然留有后手。
  她心知骨阵困不了丛不芜多久,只是想不到,丛不芜对付起靳氏的尸骨,竟然丝毫不见手软。
  她原本一心认定,丛不芜多管问鹊闲事,必是存有善心。
  而靳氏下场又凄惨无比,丛不芜被困阵中,总该对他们有几分恻隐之心,下手留有余地,留给自己可乘之机。
  可惜安问柳想错了。
  丛不芜不是菩萨转世,不会大发慈悲,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些骨头想要她的性命,她岂会手下留情?
  安问柳踢开骨头,靳氏族人活着没用,死了也这么没用。
  她静下心神,举手隔空一抓,手里便多了一个婴孩。
  丛不芜动作顿止,那个婴孩,竟是鼠婴。
  此时他应当跟在明有河身边才对,想来,这就是安问柳最后的底牌。
  鼠婴无瞳的眼睛半闭半合,显然已经不认得丛不芜。
  安问柳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鼠婴的侧脸,下一刻又恶狠狠地掐紧了他的颈脖。
  她对丛不芜洋洋得意道:“他的魂牌在我手里,自然听我差遣。问鹊中人,哪一个不是尽在我股掌之中?”
  丛不芜了然:“阿淇是你送进竹林的。”
  难怪他不愿意去问鹊仙府。
  “不然呢?”安问柳笑得胸腔一颤,“你不会以为,我对竹林一无所知吧?”
  丛不芜生怕不能激怒她,火上浇油道:“可靳云覃防着你,你知道的确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