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有河笑意渐深,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什么事?”
  丛不芜但笑不语。
  一入灵山,明有河自觉与她分开。
  丛不芜独自前往群山拱卫的宗堂,找到掌礼童子,将主母玉碟奉还。
  “我要解契。”
  第11章 潇潇百年挖灵。
  掌礼童子见过大世面,心中讶异难当,表面也不显分毫,笑容扯得恰到好处,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此事干系重大,前辈请与江山君细谈。”
  “不必了。”丛不芜转身就走,“我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想看见我。”
  相看两相厌,有什么好说的。
  童子两手揣在身前,目送她远去。
  待那道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他才身形一摇,去向项运阖禀告。
  丛不芜推开门,却不见明有河。
  她抬头,向屋顶张望:“阿黄?”
  等许久也没等来,他大抵又是跑哪个山头上摘果子去了。
  心神一松,丛不芜只觉双眼倦怠不堪,捞过一条长凳,躺在上头歇了一歇。
  闭眼小憩片刻,眼中的酸疼有所缓和,丛不芜不自觉地往地上侧了一眼。
  聚灵阵法的残痕,已经所剩无几。
  丛不芜心弦猛动,忽的撑手坐起来。
  或许,明有河根本没有回来。
  思及此处,她再不敢耽搁,快速起身。
  “阿黄!”
  门外清风拂来,两个半人高的垂髫童子飘在丛不芜眼前。
  “不芜前辈,江山君有请。”
  他们的颊侧殷红,点有一滴血大小的红点,这可不是什么童子。
  分明是礼晃遣来的一缕灵气。
  丛不芜扶住门框的手顿时一紧。
  他回来得倒快。
  无极殿内空无一人,落针可闻。
  丛不芜凝神细思,若是为解契一事,礼晃大可无须劳心请她过来。
  两个人去灵山宗堂滴上两滴血,岂不方便?
  正困惑不已,侧殿繁重的垂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了起来。
  礼晃开口便道:“丛不芜,你养的好狗。”
  丛不芜恍然大悟。
  难怪礼晃捏着鼻子也要将她请来。
  原来又是约枝堂出了事。
  他兴师问罪来了。
  约枝堂自怀乡城归来,便去侧殿小歇。
  仙童与谢盈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可她躺下不过须臾,便没了呼吸。
  惊惧之下,谢盈忙去将礼晃寻来。
  约枝堂睡容恬静,面色如常,却是至今未醒。
  仙童将侧殿翻个底朝天,只在床底发现一纸黄符。
  那张符画法独特,一看便是出自明有河之手。
  礼晃强压怒火,纡尊降贵地走到丛不芜跟前。
  “你若不想死,就将他交出来。”
  丛不芜:“我找不到他。”
  礼晃与她相隔仅半步之遥,丛不芜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凛冽气息。
  “她若不醒,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所谓关心则乱,想必便是如此。
  礼晃已经是非不分,就此认定了明有河的罪名。
  丛不芜坦然自若:“不会是他做的,也不会是我。江山君连这等雕虫小技都看不穿的话,灵山之主的位置,还是让与你兄长吧。”
  礼晃只当她在垂死挣扎:“你将他藏在了哪里?”
  “这话我还要问你。”
  丛不芜噙起一点冷淡的笑,凭她对礼晃的了解,这事多半是他自己的手笔。
  不过她暂时还想不明白,她都自觉腾出主母之位了,礼晃为何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失踪不见的明有河,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在礼晃冰冷的凝视中,丛不芜的气势丝毫未减。
  她甚至冷笑一声,将礼晃的警告原样奉还,针锋相对道:“阿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礼晃:“寡廉鲜耻。”
  颠倒是非一向是他的强项。
  丛不芜无心与他唇枪舌剑,两人之间气息彼此萦绕,明明分外暧昧,却如针尖麦芒,在昏暗的光线中僵持不下。
  “礼晃,你若执意赶尽杀绝,我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就凭你?”
  礼晃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自视甚高。”
  他抬起手,又凑近一点,目光变得格外温柔,将丛不芜的碎发拨到耳后。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丛不芜拔不动脚,礼晃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脸。
  这种久违的柔情,像是……终于等到故人重逢。
  丛不芜却分外警惕起来。
  礼晃的视线随手指下移:“今日我心血来潮,不如大发慈悲,送你回老家看看。”
  金柱上的巨蟒化作一个一丈高的武人,丛不芜面色一变,却为时已晚,浑身上下如服药石,动弹不得。
  礼晃捏住她的下巴将她一把推开,眸中静如无物。
  “押下去。”
  金身武人问:“押到哪里?”
  礼晃半道身影已经踱入侧殿,厚重的垂帘遮住他的脸。
  “黑水牢。”
  丛不芜躺在板石铺作的地面上,眼睁睁看着上方小小的金色光圈闭合。
  那是水牢禁制,方圆约十里。
  丛不芜苦中作乐地想:她还能看见禁制,看来这里也并非深不见底。
  周遭是耸桀石壁,布满鬼画符般的朱砂字迹。
  半炷香后,丛不芜试着动了动手脚,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迈着步子,向地势稍高的地方走去。
  她拖着软绵绵的脚,才移两步,足下的石板竟如塞泉顿开,吐出汩汩黑水。
  不过是眨眼间,水已漫及腰间。
  下一刻,污水成潭,恶臭弥天。
  石壁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丛不芜顾不得石头上写的咒术是什么,本能地游过去,攀住一节凸起的石块,大口大口喘气。
  四周已是一片汪洋,丛不芜抬起头,她离禁制处,不到三丈之距。
  但那是黑水都不敢漫过的地方,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试招。
  礼晃说,这样腥臭的地方,等同她的“老家”。
  污秽浑浊的地方,生出污秽浑浊的她。
  被黑水冲刷的感觉并不好受,水下隐隐有一股强大吸力,正直冲丛不芜而来。
  她来不及多想,将匕首插进石间罅隙,好歹没被暗潮汹涌的黑水拉到潭底。
  水面归于寂静,宛如一面漆黑的凶镜。
  半截身|体浸在水中,很快,丛不芜冻得瑟瑟发抖。
  她试着念些法咒,咬破手指在身上画符,全都无济于事。
  她紧盯着水面,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深不见底的黑水中,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礼晃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像是要印证心中猜想,丛不芜的脚碰到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滑腻肉柱。
  或者说,是肉柱碰了碰她。
  那是一条巨蛇……
  丛不芜迅速潜入水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抢占先机。
  浑浊的水中,她看到了一圈圈环绕起来的蛇身。
  黑色的鳞片不断摩擦,它的身长无法估量。
  丛不芜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也许它与黑水是共生共存,水的尽头在何方,它就有多长。
  无数注视的目光,正紧盯着她。
  巨大的蛇头近在咫尺,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眼睛。
  丛不芜心口一滞,直至此刻,她才想起灵山的黑水豢养了什么东西,又是以备什么样的不时之需。
  挖灵……
  无极殿,仙童来报。
  “君上,不芜……”他将话说一半,又生生咽回去,改口继续道,“水牢妖修灵体已碎。”
  礼晃缄默,脸上情绪难明。
  仙童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她已将玉碟送还,掌礼童子特来询问君上,可要解契?”
  礼晃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妖修灵体已失,灵山已除她姓名,前尘往事皆不作数,契结等同空谈,谈何‘解契’?”
  仙童听在耳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凉。
  礼晃道:“去,将那条狗放出来。”
  仙童抬首,不明此举何意。
  殿中童子好不容易才将明有河骗来,如此轻易就给放了?
  “将他打出原形,抽一条筋,送去水牢。”
  仙童面露苦色:“君上明鉴,明前辈并无罪名,恐是难办。”
  礼晃气定神闲:“没有罪名,你就去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既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仙童自是不敢多言。
  礼晃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稍许,又吩咐:“你应当知晓,该对那妖修说些什么。”
  凡间常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礼晃与丛不芜百年夫妻,却能如此绝情,有些人的心,也许生来便是石头做的。
  仙童及时掐住大不敬的念头,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