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改阵法?”明有河眼中的笑意一扫而空,稍加思索不由端正神色,望向丛不芜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悯,“原来他不是要与你解契,而是要置你于死地。”
  灵山五步一阵,阵法一改,丛不芜在山上堪称举步维艰。
  丛不芜面上不露分毫,辩解却极其苍白:“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明有河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是吗?那你怎么一直缩在这个小屋里?”
  丛不芜哑口无言,小狗还是窝在怀里最听话。
  她生于阴暗潮湿之地,又见多了藏污纳垢,趋利避害已经成为本能。
  百年前的礼晃待她尚有一丝真情,这里的聚灵阵让她心安。
  明有河岂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你啊……”
  他万般无奈地叹口气,脸上忧郁一扫而空,复又开口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不是来拐你下山的,此次回来,我有正事要办。”
  他的话锋转得匆忙,丛不芜疑窦顿生:“什么事?”
  明有河摆出一副“普天之下吾心最善”的模样,“为你庆生。”
  阔别已久的岁月瞬间被翻扯拉长,丛不芜听他说得认真,心头反而涌起阵阵怅然。
  “你竟然还记得,连我自己都要忘了。”
  身为一团灵气,她根本无从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
  她的八字,由礼晃亲择。
  那是与他命格最为相配的日子,一场精心策划的“指鹿为马”,让他们成了天上人间最般配的眷侣。
  天造地设,命不可违。
  连项运阖也说不出什么。
  明有河的手在丛不芜面前划过,拍拍她的肩,声调愉悦扬起:“我原是不想来的,上山下山着实麻烦,项夫人也看我不顺眼,我这是羊入虎口,真怕她钻空子将我剥皮抽筋了。可我心善,你一个人这么可怜,如果我都不来,怕是没谁记得你的好日子了。”
  丛不芜笑着拍落他的手,“你若当真不想被剁成馅子,就去无极殿见见他,省的旁人找你麻烦。”
  明有河倚上廊柱,依言道:“好吧,我都听你的。”
  余晖擦过山巅,灵山泛出浅青。
  明有河站在无极殿外,伸了个懒腰。
  路过的仙童向他见礼:“明前辈。”
  明有河拿出油纸包的点心,往他身前一递,“几年不见,你是一点个子也没长啊。”
  仙童道谢接下,挠挠头说:“我们又不是肉体凡胎,想长大也要问过江山君的意思。”
  灵山童子都是由山中灵植所化,能长到半人高,已经实属不易。
  打头的仙童身后跟着长长一溜儿与他模样相似的“人”,抬着长长一溜儿打着红绸花的枣木箱。
  明有河看出后面的仙童都是叶子作的幻身,不禁疑道:“这么多箱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抬?”
  仙童扬起脸,胸膛一挺,骄傲道:“他们办事不仔细,江山君说我认真,故而只派了我来。”
  他身后一群仙童学着他的动作,同时挺起了胸膛。
  那些枣木箱众装的东西绝非凡品,明有河打眼一望,少说也有七八十件。
  鲜红的绸花有些刺眼,明有何哼笑一声,阴阳怪气起来,“几年未见,江山君想得还是这么周到。世人只知他的剑快,殊不知他老人家做事也很利落。你们不芜前辈还健在呢,他就着手准备另谋贤妻了。凡间说的没错,年纪大的人,心眼儿多。”
  仙童听后连忙摆手,“明前辈误会了,这些不是聘礼,是贺礼。”
  “什么贺礼?”明有河两眼一弯,意味深长地问,“生辰贺礼?”
  仙童点头:“对。”
  明有河负手而立,闻言便放下心,嗤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仙童不解其意,露齿一笑。
  礼晃不在无极殿中,明有河不愿久留,嘱咐仙童带了话,便折回到丛不芜身边。
  他进门便埋怨:“礼晃向来寡言少语,我怕是白来一趟了。”
  丛不芜将温热的茶水推过去,“他赶你下山了?”
  “那倒没有。”明有河少饮一口,长吁短叹,“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哄得这么多人一起唱大戏?礼晃这回玩的伎俩是我没见过的,害我白白为你们操心。明日你的生辰宴上,我要浮一……不,要浮三大白!”
  他可谓前言不搭后语,丛不芜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寻出一点端倪。
  “什么伎俩?你发现什么了?”
  明有河将茶搁下,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我,他当真失忆了吗?”
  丛不芜:“那还能有假?”
  明有河便将殿前所见一一道来,丛不芜波澜不惊:“想来也不是给我的。”
  礼晃从未为她大操大办过生辰。
  明有河很是笃定:“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的生辰八字可是他精挑细选来的,他不会也忘了吧?灵山上下,明日过生辰的只有你一个,满山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与他八字如此相合的人了。”
  丛不芜只是摇头。
  那些都是假的,她的生辰不属于她,与礼晃八字相合的人,也不是她。
  明有河不愿看到她这般自弃模样,忍不住劝说道:“万一他是想起你来了,要借生辰向你赔罪呢?那些贺礼足足八十二箱,用来赔罪也是够的。”
  丛不芜抬起头,复又低下去。
  明有河将琉璃盏拿远了些,懒洋洋窝回椅子里,目光摄住丛不芜,声调兀然一低,问道:“如果我猜对了,你会原谅他吗?”
  丛不芜静默良久,“明日再议。”
  “行。”明有河手指轻抬,熄了琉璃盏。
  “我去门外守夜。”
  今夜团云遮月,天穹唯有星子两三点。
  明有河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檐下的贵妃靠上观星。
  一不小心,他就看到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远处的剑阁安静得有些过分,明有河坐在屋檐上,对着无极殿的方向望眼欲穿。
  可两处相隔数座楼阁亭台,云海迷蒙翻涌,实在阻碍视线。
  他等得有点不耐烦,“礼晃上辈子是不是乌龟转世?他也太能憋了些。”
  东方日出,洒落一片耀眼的光。
  丛不芜在门前站了一站,抬
  头招呼明有河:“阿黄,下来吧。”
  明有河大惑:“怎么了?”
  丛不芜的声音在门内闷闷地传来:“他不会来的。”
  明有河才跳下来,廊外便走来两个内门弟子。
  “你也没去无极殿?”
  “我去不了。”
  “峰主没带你去?”
  “没有。峰主说,江山君怕约姑娘拘谨,此次不设大宴。各峰峰主只能携座下首徒前去,我还不够格。”
  “我听说江山君为约姑娘备下的贺礼皆是四海寻得的奇珍异宝,可惜不能一见。”
  明有河回头,隔着一道虚掩的房门,看向暗影中的丛不芜。
  光线有些昏暗,她的背影显得模糊不清。
  那抹落寞瞧得他心头一空,丛不芜是他化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见不得她难过。
  明有河大步迈入房中,故作轻松道:“这些小辈真是少见多怪,这天地下还有什么宝贝是你没见过的?”
  丛不芜眼也不抬:“博美人一笑嘛。”
  “我还是带你走吧,省的这么酸溜溜。”明有河顿了半晌,再也找不到为礼晃开脱的法子了,“过去一百年里,也没见他给你办过一回生辰宴。男人心,海底针。”
  “因为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丛不芜语调平常,“与他天造地设的,另有其人。”
  她抽出光洁明亮的匕首,垂眸认真擦拭。
  “我现在有伤,随你下山是拖累你。只求江山君有好生之德,在我伤愈之前,不要将我赶下灵山。”
  明有河道:“他既然无缘无故失了记忆,你就没去寻寻法子?”
  丛不芜:“我说我不想,你信不信?”
  明有河从她的神情中咂摸出来一点别的意味,“我懂了。就算你想,灵山别的人却不想,纵使你再神通广大,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丛不芜安静下来。
  “都一百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吗?”明有河斜倚门框,“他心里不想留你,面上不会显露分毫。他有千方百计,可以逼你自下灵山。”
  第6章 潇潇百年约姑娘。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明有河看来,礼晃是盖天下首屈一指的阴险小人,他骂完,又曲指轻叩门板,有意控制好音量,仿佛自言自语道:“这里风水不好。”
  丛不芜听得明明白白,循着他的话问:“哪里不好?”
  明有河一本正经沉吟少顷,看起来是真的懂些门道:“门朝的方向不对。”
  他走过来,在丛不芜身边站定,抬手指向后方的一面墙,“要我说,此间房门应该开在那儿。”
  丛不芜看向那堵白墙,失笑:“灵山一片宝地,房舍大多坐北朝南,照你这么说,都该掀了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