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他问得直白,一些本就心思活络的修士神情明显变了。
  徐松长老亦在此时附和道:“百里掌门所言极是。我等不求其他,只求沈小友能将门内所见如实相告,也好让我等这些牺牲了精血元气的老骨头,心里能有些慰藉。”
  这话虽然看似客气,实则暗藏逼迫。他们将自己摆在了功臣的位置上,若非他们付出,沈琅便什么都得不到,如今得了好处,理应分享。
  更有甚者,阴阳怪气地交头接耳,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沈琅,语气中尽是冷嘲热讽:
  “听说那日,绝天帝亲自带他走,如今他却安然无恙地回来……啧,这可真难不叫人怀疑。”
  “我看哪,有些人就是惯会以色侍人的狐媚伎俩,迷惑了道君不说,如今连魔头都勾搭上了!可真是好本事!”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自诩正道的修士脸上露出了鄙夷与不屑。在他们看来,沈琅若不是靠什么狐媚手段,怎么可能在厉渊手中全身而退?
  沈琅对殿内的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微微偏转,落在殿外一株枯萎的老树上,神色有些散漫。
  回溯时间,逆转因果。在他进入万相之门后的缺席期间,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从数以万计的魔修大军,到绝天帝亲临;从原始的拼死一搏,到厉渊的无差别血炼战场……
  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小人物,在不可抗拒的战争洪流中被倾轧,牺牲,践踏。
  沈琅出神之际,始终静立于他身侧的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一股磅礴威压自他周身席卷而出,如山岳压顶,瞬间笼罩整个大殿!
  方才还口若悬河、咄咄逼人的百里掌门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涨得青紫。徐松长老更是直接口吐白沫,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其余叫嚣的修士们,也在这股纯粹神性威严面前,肝胆俱裂,身心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威势,即使是面对曾经的凌虚道君,甚至是那绝天帝厉渊,也未曾有过今日这般恐怖的威压!
  就像是只要对方动一个念头,他们便会神形俱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沈琅察觉到异动,回过神来,收回散漫的视线转头看向源。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源的手背,示意他收敛。
  源的眼神微动,气息敛去,压迫感随之消失。大殿内的众人这才得以喘息,但看向源的目光已经变了,充满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不敢再妄言一句。
  沈琅站起身,身形笔直如松,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这个世界,从根基上,便已经腐朽了。”
  他的声音低沉,字字掷地有声。
  “上位者尸位素餐,以权谋私,视天下苍生为草芥;凡人如猪狗牛羊,任人宰割,命如草纸。这里的道,从未公平过。”
  殿内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徐松长老身边的年轻弟子硬着头皮出声:“凡人本就无用之辈,无灵根天资,活着也是浪费天地灵气。倒不如将他们炼化为丹药炉鼎,为我辈修士添一分助力,这难道不是物尽其用吗?”
  殿内不少人闻言暗自点头,默认这话在理。
  “好一个物尽其用。”沈琅平静地回应。他并未恼怒,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像随意闲聊般看向那弟子。
  “弱者为强者所用,不过是天道使然。既如此,你可知你的师妹,正是被你最信任的师尊亲手丢进药炉,活活炼成了一颗增元丹?”
  那年轻弟子闻言,如遭雷击。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徐松:“师、师尊,师妹她,当真……”
  徐松真人脸色先是一白,随即转为恼羞成怒,厉声喝道:“妖言惑众!你……你休要在此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沈琅神色未变,淡淡道:“今日可以是凡人,明日可以是修为低微的弟子,后日……”他扫过殿内每一个神色各异的修士,“或许,就轮到诸位了。”
  “所谓的天道循环,不过如此。”
  他再次环视殿中众人。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依旧是根深蒂固的漠然与不以为意。
  人性之恶,大道之残酷,弱肉强食的法则,早已如同呼吸一般,融入了他们的骨血,成为他们看待世界的唯一标准。
  指望几句话就让他们改变?沈琅没有这般天真。
  他先前说的话,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为接下来将要执行的决定,做一个必要的铺垫。
  “这个世界,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既然无药可救,修补也是无用。”
  他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只有以万物为刍狗的平等。
  “唯有彻底的变革,推翻尔等视为铁律的腐朽规则,方能让这滩死水,焕发生机。”
  “便由我来,亲手将它推翻。”
  第200章
  沈琅站在大殿中央, 目光平静地扫视每一个人。殿内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格外沉重。
  他不禁回想起曾经在那个废土世界,那片风沙漫天的荒原上,他居高临下俯视被俘的聂峥的场景。
  对方满口都是要将腐朽的统治彻底推翻的激昂言辞, 那时的沈琅并不认同这种极端的方式,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质问——
  “你毁了一切,又能怎样,你有能力建立比过去更好的统治么?”
  “如果只是为了破坏, 让世界陷入混乱,你的变革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
  “希望不是靠摧毁他人得来的, 更不是用同样的方法成为另一个压迫者。”
  聂峥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沈琅已经记不太清了,大约是一些“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的豪言壮语。
  那时他只觉得聂峥幼稚且激进, 他的理想是空中楼阁,脚下却踩着累累白骨。
  可现在——
  沈琅的视线再次扫过殿内的众人。
  这片大地,与那个沦为废土的世界何其相似。
  被污染侵蚀的山川河流, 满目疮痍的大地;
  以活人血肉滋养的人参蛹;
  落霞宗开炉大典上,那些狂热献祭的弟子们;
  青石村的废墟,苟延残喘的张叔;
  大战之时,那些被当作祭品投入血阵的无辜百姓;
  又有多少如小简一般的人, 在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中化为厉鬼, 连最后一丝作为“人”的痕迹都被抹去。
  他还记得云岳真人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何为“天道循环, 弱肉强食”, 也记得凌虚道君那悲天悯人面具下的冷酷算计。
  这个世界, 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强者为所欲为的遮羞布;所谓的仙途,不过是一群自诩清高却踩着无数尸骨向上爬的伪君子。
  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这片天地间弥漫的腐朽气息。
  沈琅环视殿内一张张或贪婪, 或麻木,或愤怒,或惊惧的面孔。
  “修士也好,魔修也罢,自诩超脱凡俗,却比凡人更加贪婪、更加残忍、更加自私。”
  “你们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有灵根便高人一等,无灵根便是一无是处,可以随意支配他人生死。”
  “你们为了提升修为,可以无视伦常,可以践踏道义,可以将活人炼成丹药,可以抽取生魂加以炼化。”
  “你们汲取天地灵气,却又反过来污染这方天地!你们追逐万相之理,却又被万相混沌所吞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沈琅不得不承认,聂峥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与其在这样的腐朽中苟延残喘,不如彻底毁掉,从灰烬中重建。
  “自今日起,”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犹豫,唯有不容置喙的决断。
  “修士、魔修、凡人——所有人,都将回到同一个起点。”
  他要斩断那些捆绑在众生身上的无形枷锁,他要将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仙长,从云端拉下来!
  “灵气,将从此界彻底断绝。修炼之道,将成历史。灵根之分,高下之别,自此不复存在!”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大殿内炸开,震得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嗡鸣不止!
  “什么?!”百里掌门猛地站起,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手中的八卦法盘差险些掉落,“你……你疯了吧?!断绝灵气?那我等修士岂不与凡人无异?!”
  “竖子狂妄!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决定我等万千修士的命运!”
  “没有灵气,尔等外来者如何担保我们存活?这万相污染谁来净化?谁来抵御外敌?”
  “灵气乃天授,修炼之道是我辈与凡俗天人之隔的凭证,岂容你一言剥夺?”
  一时间,群情激奋,各种声讨和咒骂如潮水般向沈琅涌来。
  沈琅对此充耳不闻,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并非要毁掉什么,而是让这个世界,回到它本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