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店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女人会跟着音乐哼唱起来,程夕也张着嘴巴嚎上两句。
  然后女人就会笑着说:“阿夕,跑调啦。”
  程夕不服,非要说没跑。其实她根本听不出来自己跑调没有。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她唱一句,程夕学一句。
  这下子不跑了,因为一开始就没在调上。
  程夕这个时候就会瘪着小嘴,五官都揉在了一起,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女人要抱她,她就躲。撒开腿跑到店门口,再满脸怨气地叉着腰回头瞪着女人。
  如果女人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把她抱回去,她就会生闷气。但她又不敢回家,因为那时候她还不敢一个人过马路。
  于是她就只能鼓着腮帮子在门口跺脚。
  不过好在,大部分时间下,女人都会面带笑意从容不迫地走过来把她抱起,然后亲她左右两边鼓鼓的脸颊。
  亲左边,左边就瘪下去,然后亲右边,直到两边都瘪下去。
  母女俩乐此不疲地玩着这种小游戏,程夕在女人的笑容中长大。
  程夕没有说谎,她确实没有谈过恋爱。
  只是青春期总会有些躁动,而校园总是情愫滋生天然的温床。
  程夕从小到大就很讨老师们的喜欢,那天中午,她被英语老师叫去另外一个班上帮忙做清洁,奖励是一盒进口的巧克力。
  她馋得很,舔舔嘴角就答应了。
  她叫上几个班里的男生,抄起扫帚和拖把就跨进了班级的大门。
  校服的裤脚被她卷起,露出白嫩的脚踝。站在讲台上耀武扬威地指示着男生们的工作,活像个泉水指挥官。
  本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午,却因为一条好友申请为其增添了几分旖旎。
  没过多久,程夕的后座便换了人。苏棠对此毫无意见,因为她也去找她的旖旎去了。
  女孩有时会在休息日去程夕家里写作业,有时会让程夕去她家里看她弹琴,有时也会拉着她去逛路边的甜品店或精品店。
  女孩还会因为她跟其他人走得太近而生气,会因为她打球受伤掉眼泪,也会因为她送的一些小礼物而乐上好久。
  那时候程夕并不明白这些行为代表着什么,她只觉得跟对方待在一起,情绪会平和,心情会好。
  她喜欢跟对方待在一起。
  同时,她也不知道的是,载着人从照相馆门口路过,又空着后座回来的一幕幕落在一个聪慧的母亲眼里意味着什么。
  直到某天,女孩突然问她如果自己要出国留学三年,程夕会不会等她。
  程夕被问懵了。
  很显然,那时的她根本没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她便看到了女孩失落的表情和止不住的眼泪。
  飞机划过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伤痕。
  一个休息日,女人带着程夕逛街想给她买双鞋。恰好商场做活动,两双打8折。
  “给那个女孩儿也买一双吧。”女人突然对程夕说道。
  程夕正翻看着鞋舌里的码数,听到女人的话语动作一滞,“苏棠吗?”
  “不是,”女人柔和地笑了笑,“是那个一见你就笑的女孩儿。”
  程夕眸色暗了下来,摇了摇头。
  女人见状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鞋子还是买了两双,另一双便宜了苏棠。
  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猛灌牛奶的程夕已经从刚刚莫名的悲伤里走了出来。
  女人把鞋盒放好,在程夕身旁坐下,揉着她的脑袋,轻声问道:“分手了?”
  程夕瞳孔一震,满是愕然地看向女人。
  女人仍旧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她不管程夕的惊讶,继续说道:“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
  程夕坐不住了,立马开口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这下轮到女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了,不过很快,她便调整了过来,只是说出口的话略带几分怜惜:“那你只怕是伤了人家的心了。”
  程夕垂眸不语。
  噩耗是突然降临的。
  接到电话时,程夕正在大学后门的网吧里打游戏。烟灰积成长条,在指尖摇摇欲坠,她熄灭手中的香烟,将电话接起。
  随后便是长达一年的狂风暴雨。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那乌黑的卷发变成一层光滑的头皮,曾经凹凸有致的身躯也被日复一日的治疗折磨得干瘦如柴。
  唯一不变的,是女人嘴角那抹淡淡的笑。
  她是看着女人咽气的。
  早在几天前她就有预感了,因为她无意间看到了女人腕间暗红的伤痕,也听到了父亲夜里低声的啜泣。
  她知道,死神的镰刀已经近在咫尺了。
  女人躺在病床上,全身抽搐,伸出的手抖动个不停,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是程夕父亲的名字。
  男人满脸泪水冲上去握住她抖动的手,程夕看到男人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随后女人又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程夕上前去握住,侧耳去听,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也跟着抖动了起来,但这抖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骤然间停止了抖动。
  她抬眼去看,女人脸上的光泽消失,微张着嘴唇,瞳孔散大。
  女人死了。
  程夕坐在病房门口,看着不认识的人走进病房忙前忙后。
  她坐的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女人腰身以下的部位,于是她看到女人的腿抬起又放下,裤子从蓝色的病号裤变成了大红色的棉裤,干瘪的双脚穿上了印有一朵玫红色花朵的棉鞋。
  她只看到了这里,因为苏棠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紧接着,她的脸被纸巾覆盖,单薄的纸张刚一贴上来就湿了个透底。
  苏棠连忙又抽了两张纸出来,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而且似乎已经哭了好一阵子了。因为她觉得喉咙很干,眼睛很痛,鼻腔堵得死死的。
  感官回归,她嘴巴大张,奋力地呼吸,她听到了自己胸腔发出来的蜂鸣声。
  “阿夕,阿夕,你听我说。”
  苏棠两手掌住她的脑袋,她看到了苏棠泛红的双眼。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
  苏棠把她抱进怀里,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喃喃道:“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程夕一直都相信苏棠,所以她闭上了双眼,杂乱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呼啸而来,又一闪而过。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些零散的记忆,很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只记得自己端着遗照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围着母亲的遗体绕了一圈又一圈,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抱着她号啕大哭,还有民乐发出的悲鸣在耳边不停地环绕。
  她站在人群里,看着雨水从黑色的雨伞上滴落,渗进湿润的泥土里,晕在她黑色的羽绒服上。
  她突然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埋怨她把衣服弄脏了。
  雨越下越大,她把帽子戴上,半边脸缩进衣领里。
  好冷。
  整个流程她都没有再哭过,她像是失去了知觉的躯壳,只能听从指示或循着本能去行动。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走进殡仪馆的洗手间去解决生理问题。
  生锈的水龙头被拧开,清澈的液体从手指的缝隙中流过,她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毫无生机、苍白麻木的脸。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几年后,程夕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其实母亲是有留遗言的,在她生前用的那部手机里。
  是备忘录,留给程夕父亲的,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许多人说这句话来源于余华老师的《第七天》,但其实并不是,余华确实说过大致的话,但他本人也只是引用而已,《第七天》这本书里也并没有这句话。
  原文出自哪里,我也查了很久,但还是没找到出处。
  but,我觉得很贴切,所以在此引用了。
  感谢阅读~[比心]
  第53章 想念
  “这句话折磨了我爸好多年,最后在多方的劝说下,他才愿意去接受新的人。”
  程夕把腿搭在陆知微身上,手绕着她的发丝转圈。
  “我身边很多人知道我爸后来又找了阿姨,就很为我妈抱不平。”程夕耸了耸鼻子,脸上挤出一抹笑,“他们要是知道我爸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陆知微说道。
  “他俩是真爱,我妈的遗愿就是想我爸能趁着年轻再找一个。”
  “所以阿姨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