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好笑容愈盛,她开心死了,拿过他手里的衣服穿好,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秦在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头顶,没忍住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推门走出理发店:“走吧,送你回学校。”
  春好小碎步跟上他:“噢!”
  再次坐进车里,副驾驶那个话多的男人不在了,司机安静地开车。
  春好看着窗户,玻璃上时不时映出她新剪的发型。她很喜欢这个样式,对着看了许久。
  到了学校,门口伸缩门关了,只留一人的距离方便进出。
  春好跳下车:“我自己进去,我知道路。”
  “好。”
  春好走出几步,想起来写回信的事。
  她脚步一停,今天能见到他,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秦在水看她身影停住,降下车窗:“怎么了?”
  春好下定主意,她转身回到他窗边:“秦在水,你上次的信我收到了,我给你写了回信。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拿出来。”
  秦在水意外一瞬,还没出声,她已经转身跑进去了。
  校园里没有灯,秦在水下了车,他让司机把前车灯打开,那光穿过校园的伸缩网门,给她短暂照亮一截路。
  春好跑到自己宿舍,她把自己之前写了但还在斟酌犹豫的信拿出来,最后通读一遍。
  她在信末加了时间,珍而重之地放进信封里,拿固体胶封口。
  拿上信,春好又跑回去,秦在水在门口等她。
  她加快几步,把土黄色的信递给他:“我本来想寄给你的,但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干脆直接给你。”
  秦在水温和接过:“多谢。”
  “还有——”春好仰起头,看着夜空下他深黑的眼睛,“你能给我你的地址吗?我以后也想给你写信。”
  秦在水思索片刻,点头:“我把地址写给你。”
  他说着,走去车门那在后座拿了白纸和笔,写下邮编和详细地址给她。
  春好接过,念出声:“北京市海淀区颐和园路……”
  “我的工作单位。”他说,“你的信可以寄到这里,会有专人再转寄给我。”
  春好这才放心,她把白纸折好拿在手里,“那我走了。”
  秦在水微微点头,目光看着她:“等你进去我再走。”
  春好又穿过伸缩网门,走向黑暗的校园。
  他们的校园没有灯,她在山里早习惯了黑暗,也不会害怕,但秦在水仍旧用车灯为她铺亮脚底的路。
  春好走到宿舍楼下,进门前,才看见校门口白灯一晃。他的车开走了。
  -
  秦在水上了车,司机往西村的方向开。
  他看了会儿倒退的树木,摁亮阅读灯,把春好的信拿出来。
  信纸展开,他看见她努力克制的,歪歪扭扭却又方方正正的字体。
  【秦在水,展信佳。我是春好。你在西村的考察结束了吗?和村伯伯相处还愉快?这几个月来是否有水土不服的地方?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知你的同伴。还有,春节快乐。——春好2009年1月24日。】
  她不会写回信,但熟背他信里的每一句话,于是就仿写了一段给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又透露那么点纯真和莽撞。
  秦在水简直看笑了,他又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夹在了自己的文件里。
  他勾唇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看不出来,还挺逗的。
  第7章 春起偏偏他做得最多
  [他既然是来看我的,为什么又要和别人一起来呢。不开心。]
  -
  三月,宜城开春。
  春好顶着全新的发型,仿佛整个学校也轻盈起来。花坛里的花儿也开了,池塘里的水也在风里微微摇晃。
  月底,春夏衣物分发下来,同时收到的,还有秦在水的信。
  他的信都很短,只简单询问她的生活情况,或者写一些自己工作上遇到的有趣见闻,最后再以一句关心结尾。
  春好每次都看不够,但这些话已足够慰藉她懵懂又期盼的心情。
  小学最后一学期飞速划过。
  在准备升学考的时间里,春好又给秦在水寄了一封信去。
  她想告诉他自己快毕业了,秋天就要上初中,她想谢谢他,但好像无论说什么,语言都是单薄的,毕竟她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于是,她只在信里说自己会好好准备考试,争取去一个还不错的初中,以及信的最后,她另起一行,写下一句:“秦在水,谢谢你。”
  但这次的信,一直到暑假结束,秦在水都没有回复她。
  -
  没有作业的暑假异常清闲。
  春好没回西村。但因为毕业,她无法再在小学宿舍里住下去。她和宜城市接收的那些贫困小孩一起被安置进了福利院。等九月开学,再搬去新学校。
  福利院的生活也很规律,偶尔有三峡大学的学生过来做志愿,大家一起唱歌看电影,写字画画。
  春好却坐不住,她需要隔几天去小学一趟,看看收发室有没有自己的信。
  但福利院不让随便进出,她只好偷偷翻墙,还被福利院的阿姨点名批评过。
  一直到八月,宜城的楚天都市报搞了个青少年流动卖报的活动。
  春好报名参加了。这样她就可以趁
  着外出卖报纸的机会去小学看看有没有秦在水的信。
  那一年宜城很热,屡次打破高温记录,天湛蓝得没有一丝遮蔽的云彩。春好就在这样炙热的太阳下每日往返学校,可仍旧失望而归。
  这日,春好找人问了西村所属县政府的联系电话。去年,秦在水就是在那给她上的户口,把她送出了大山。
  春好卖完报纸,在一家电话亭前停下,给县政府拨了电话去。
  前几分钟占线,拨了好几次才打通。
  春好:“你好,是西达县县政府吗?我想问秦在水最近有没有来过你们那?”
  “秦在水?不认识。我们这里没有秦在水。”对方是个冷漠的男声,“还有其他事吗?没事可以挂断了。”
  春好皱眉:“他是扶贫机构的,你们领导肯定知道。”
  “抱歉,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你可以挂断了。”
  春好语气着急:“你就帮我问一问他最近有没有来过,这也不行吗?”
  对方不再回应。春好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这破接线员,什么狗屁态度。
  春好给老板付了五毛电话钱,拖着沉重而炎热的步伐转身离开。
  她抬头看看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蝉鸣刺耳,阳光漏下来的碎屑锋利得和玻璃渣一样。
  为什么突然就失联了呢?
  春好郁闷又难过。
  她吐出口气,准备搭公交回福利院。
  但还没走到车站,就被一群蹲守已久,且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围住。
  为首是个戴黑白棒球帽的,他背了个斜挎包,手里还拿着一沓卖不出去的报纸。不仅他,春好扫了眼,似乎围着她的所有人,报纸都没卖出去。
  那男生压了压帽檐,做足气势地看向她:“你,凭什么抢我们生意?”
  春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谁抢你们生意了。”
  她心情本来就差,把身边围住的男生随意一推,她继续往车站走,扔下句方言,“神经戳戳的。”
  “……”
  许驰没被人这么说过,他是被他妈喊来体验生活的,本来报纸卖得好好的,上周不知为什么忽然卖不动了,天天赔本。他暗中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春好。
  她是真肯干啊,每天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开始,别人卖一块,她卖五毛,一天卖两百份,直接把这条路上他的顾客全部卷走。
  许驰看她要走,大喊:“喂!你不许走!还没讲清楚呢!”
  他一个滑铲跑到春好面前,那些小弟也跟着跑过来,继续把春好围住。
  春好:“怎么,这条路你家开的?”她说,“你说我抢你生意,你拿出证据啊。”
  许驰说:“我本来在这条路卖的好好的,你一来,把我的买家全抢走了。”
  “那是你的问题。”春好索性指了指不远处公交站的站牌,一字一句说,“这条路叫解放路,这一站叫解放站。哪个是你名字?你姓解吗?”
  许驰气得跺脚:“我姓许!我叫许驰!”
  春好:“我管你叫什么。”
  她扒拉开他,继续走到站台上等车。
  “喂!我让你走了?”许驰炸毛。
  春好回头,尤为飒气地甩了下短发:“你再喊一句,我让你明天也卖不动报纸。”
  许驰瞠目结舌,指着她:“你你你你……”
  说话间,春好的车到了,她掏出硬币上车。
  许驰见她要走,大喊:“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春好已经上了公交车,她站在后门的地方,隔着玻璃挑衅地抬了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