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是啊。”小铃铛喃喃道。
  “是啊。”郁青临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小铃铛问。
  郁青临道:“我的小铃铛在担心,自己没有爹娘那么本事,该怎么办?”
  小铃铛不说话了。
  南燕雪在想,常风和阿苏到底是想小铃铛过上怎样的生活呢?是在泰州惬意无拘,还是回到燕北继承遗志。
  小铃铛低声问:“该怎么办?”
  南燕雪不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怎么答都不对。
  “这世上有人青出于蓝,也有人弗克负荷,有些事情人力能改,有些则不能。不论你是怎样的,好好活着是一等一的大事。但我的小铃铛很有天分,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我想吃什么果子,你都能射来给我,芦苇里的水鸟一扑腾,你就知道它在哪。你这眼睛,你这耳朵,你这胳膊,都是爹娘的骨血孕育出来的宝贝。与其想着爹娘这样厉害,我比不过怎么办?还不如想着,爹娘这么厉害,我果然也是厉害的。可咱们不需要一模一样的厉害,也不需要证明给谁看,小铃铛毕竟是世上独独一个的小铃铛,我可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宝贝了。”
  郁青临说着搓了搓小铃铛的脸,小铃铛的笑声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家里,那些叔伯婶娘你都不认得了,他们看你的时候却又不在看你,同你说话的时候,却又无视了你。我知道小铃铛觉得不自在,心里闷闷的。我的小铃铛长大了,晓得在他们跟前,哭成了懦弱,闹更是无礼,只能憋着。只因他们都是困在过去的人,不像咱们府里大家伙有了鲜活的日子,渐渐走出来些。所以,对不住了,我要请小铃铛在这事上更体谅些。”
  小铃铛紧着腮帮重重点头道:“我知道。”
  郁青临把他搂进怀里,道:“但在我这里,小铃铛只管哭吧,也可以闹,都可以的。”
  小铃铛默了一会,还是哭了出来。
  那哭声里有无措和彷徨,也有对父母的思念,哭过之后他眼见就松快了不少,忽然走过去一把抱住坐在石阶上休息的辛符。
  “小不点,做什么?”辛符问,心里却很清楚小铃铛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小铃铛知道辛符的身世,觉得自己同辛符相较,不应该这样不懂事的。
  “行了,明早起来跟着我一起练武,等给高老将军祝完寿,咱们一起去猎黄羊。”
  辛符瞧见门边的南燕雪,将小铃铛扛在肩头,把这院子留给她和郁青临。
  南燕雪缓步走了进来,道:“哄孩子,还是你在行。”
  郁青临给她斟了一杯杏皮茶,道:“哄人都是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南燕雪啜了一口,奇道:“没道理你煮这燕北的杏皮茶都好喝的,怎么又浓又清的?”
  “多搁了些杏酱,多滤了两次。”郁青临肩头还有小铃铛哭过的一摊水渍,他顺着南燕雪的目光看了看,道:“哄人的道理就是别拿道理去哄他,要将心比心,明白他的愁苦。不能一边觉得他是个小孩,不把他的心思当回事,一味训导指正,又一边觉得他该长大了,该肩挑责任,手提重望了。”
  南燕雪睇了他一眼,道:“你在教训我啊?”
  郁青临笑了起来,道:“将军,我不是你,我没有亲历那些事,没有你心里的那些愧悔,身上也没有那些担子,当然也不会那么矛盾和纠结。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动动嘴皮子。”
  南燕雪嗅着杯中酸甜,道:“才不只是这样。”
  郁青临的眼睛闪了闪,凑过来偏要喝她杯中的杏皮茶。
  不只很会哄人,还很会撒娇。
  “如今,小铃铛在你身边好像更自在,哭得次数也更多。”南燕雪道。
  “将军醋了?那我总算赢了一盘,”郁青临抚抚衣襟,见南燕雪瞪自己,笑容愈发狡黠,扬一扬小铃铛射下来的果枝,道:“那我把他抓过来,逼他吃这酸杏,酸得哭出来才算完。”
  “这杏酸的?”南燕雪问。
  “苦酸啊!不然将军以为怎么会留的下?”郁青临牙齿还软着,道:“这不是为了激励孩子嘛。晚上还吃的糜子甜饭,衬得更酸了。”
  南燕雪伸手揉揉他的腮帮子,失笑道:“明早上叫他们上外头给你买那个炸的软糜子窝窝,掉光了牙的老头子都能吃。”
  “嗯。”郁青临道:“将军让我准备的祭奠之物也都备好了,咱们几时去,在哪里?离得远不远?”
  “有些远,在军营外的一处山坳里,”南燕雪闭上眼倚在郁青临肩头,轻道:“他们都在那里。”
  第106章 “爹娘,再会。”
  阿苏与常风的长眠地,在一处很漂亮的山坳里,郁青临站在高处粗粗一观,只觉藏风聚气,是个风水宝地。
  小铃铛来看他爹娘的这个季节最妙,青翠开路,漫山花树。
  郁青临微笑着看他在风里蹦蹦跳跳的,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无数块石碑,无数块,他只觉眼底一蛰,当即便有泪水涌出。
  小铃铛的步子顿了下来,他看着那碑林,仰脸去看南燕雪,南燕雪朝他伸出手,小铃铛紧紧牵住,两人走进碑林深处,那里有一座合葬坟,坟头上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杂花。
  小铃铛喜欢这个地方,这样说也许奇怪,怎么会喜欢一处墓地呢?
  但他就是觉得这地方的日头是亮亮柔柔的,这地方的风是轻轻暖暖的,就像一个很宽厚很美满的拥抱。
  他没有哭,他笑了起来,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癞疤头和秀姑去年害了病,他们其实很想葬在这,但又觉得自己不是死在战场上*的没资格,一直不开口,后来人都没进气了,眼睛还不肯闭上,我就说,会让你们跟大家伙在一处,地底下也有个照应。他们俩的眼皮颤了颤,就那么合上了。”裘伯走到不远处的两座新坟前头,弯腰替他们除草,“将军来看你们了,她带了知心人回来,还有小铃铛、阿符、五爷他们,唉,你们瞧瞧这俩孩子,就知道将军把你们的孩儿养得有多好了,晓得嘛,九妹在跟小旗学轻功,将军夸她很灵啊,还有阿英,将军说她适合使鞭子,所以亲自教她鞭子。将军的鞭子谁教的来着?唉,这草儿怎么拔都是拔不干净的,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我多来几趟,对不对?”
  裘伯说着说着就忘了这里还站着一大群活人,他眼里又只有一座座死人了。
  郁青临进府那日,裘伯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
  他以为裘伯看不上自己,所以不予理会。但今日‘知心人’这三个字,叫郁青临觉得心里发涩。
  裘伯一月来一趟最起码的,其他日子好像都是准备着来看弟兄们,他在军中的时日比南燕雪还要长久,除了守着这里,他好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而且就像他说的那样,草儿怎么拔都拔不干净的,根茬总会断在里头,不出几日就又长满了。
  郁青临背着的篓子里全是锄头、镰刀一类的,他放下篓子就开始干活,坟墓里埋的是谁他不认识,但碑文上的字却很熟悉,几乎都是南燕雪和范叔的字,刻痕深深,但很粗粝,不像是石匠所做,应该就是剩下的那些兄弟用蛮力凿刻出来的。
  郁青临每每看见生卒年月都忍不住去算他们的年岁,全是青壮,有些竟只有十六七岁,就是辛符、小盘如今的年纪。
  “坟前长的都是牧草。”郁青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笑了起来,将一摞一摞草都捆好,索性留着做饲料了。
  “甘草、秦艽,”小铃铛还在这地头上寻到很多可入药的植株,每一样都认对了,他在一座座坟墓前穿梭着,像是在街坊邻里的巷弄里嬉闹,“还有大青、地椒。”
  “这地方是谁选的?真好。”郁青临忍不住感慨。
  南燕雪道:“是常风一开始给他养父选的,他懂相地之术,有一次行军途经此地,就说这是个风水宝地。”
  没想到后来这么多人都葬在了这里。
  这个山坳并不荒僻,但想要进来只能通过一条狭路,所以很清静,会来的就都是亲人。
  离开时已经是日暮,小铃铛累了,手心里全是青涩的草汁,有点清苦,也很好闻。
  谁都没有催促他,只是看着这个小人跪坐在坟前好一会子,忽然伸手拥住父母的石碑,道:“爹娘,再会。”
  晚风轻轻拂过他的额发,像是一个柔软的吻。
  当天夜里,小铃铛是睡在南燕雪和郁青临中间的,南燕雪给他说了很多爹娘的趣事,小家伙听得‘咯咯’笑,睡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一觉睡醒,左边是郁青临,右边是南燕雪。
  小铃铛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左边蹭一蹭,右边挨一挨,小腿在床板上踢踢踹踹,在被窝里‘咕涌咕涌’像条虫。
  “难怪阿符前些时候嫌跟你睡不安生,我还奇怪他一个睡觉都打拳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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