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阿等就很喜欢这位施夫子,他爹秦青不论从外头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先问有没有夫子的份,连休沐这日都要同施夫子一并去书市淘书。
  泰州城中的私塾原本有两间,最大的那间叫做向文私塾,张小绸的两个儿子就在其中念书,今日回老宅去,吴卿华忽然提起这事,竟叫张小绸把孩子放到将军府的书塾里去读书。
  “阿轩可以去江宁府念官学,大哥已经替我打点好了,阿朗就在向文私塾里念书,这不挺好的?”南榕峰不明所以,道:“我何必到她跟前去听那几句难听话?受她奚落!?”
  “我不同你讲。”吴卿华近来注重修身养气,饭也慢慢吃,话也慢慢说,“小绸,你来。”
  张小绸走了过来,唤道:“娘,您说。”
  “我叫你送阿朗去那书塾,你愿不愿意?”
  “儿媳愿意,娘有这打算,我就去探探口风,将军若答应,再捐上些钱也就是了。”张小绸道。
  吴卿华听得满意,道:“阿轩去江宁府念官学事既已经定下了,我也不说了,只那蒋家也有好些子弟在里头读书,叫阿轩凡事少同他们掺和在一块。”
  “这又怎么了?蒋盈海又还没有续弦,总归还是姻亲。”南榕峰不以为意地说,看着吴卿华的面色,他悻悻然住了口,坐直了身子,道:“娘,您怎么了?”
  “老二要把阿柔那丫头嫁给蒋盈海做续弦的心思,你知不知?”吴卿华盯住南榕峰。
  “我不知!娘,我不知,我知道肯定就来告诉您了,是不是,小绸?”南榕峰忙道,张小绸也连连点头。
  “好,”吴卿华道:“你也只当做不知道,咱们受的殃及够多了,狗被踹一脚也知道躲了,你要还不记不住这教训,还整天大哥长大哥短的,我剥你一块皮!”
  南榕峰赶紧点点头,又小心翼翼问:“娘,二哥这事儿,你不拦着呀?”
  “我病着,没心力。”吴卿华道:“再说,续娶娶妻妹也是常事,谁叫你大哥自己没女儿,老二总归是孩子多,不拘是哪个肚子里出来的。再说,老二这辈子也不能在老大手底下讨一辈子的饭吃,多条路子不好吗?”
  其实比起南榕山来,南榕峰一直隐约觉得吴卿华待南榕林要更好些,可能是因为南榕林的生母是吴卿华的陪嫁,有主仆的情意在,只是南榕林伤了张小绸,所以吴卿华冷了他足足半年,前日才见了他一面,由他在自己跟前痛哭了一场。
  “你说娘这是怎么了?”南榕峰站在庭中回望屋里的老妇,只觉得春光大好,全然想不到午后会有一场雷雨。
  张小绸略略叹气,道:“娘不是说了吗?也不能在老大手底下讨一辈子的饭吃,多条路子不好吗?”
  南榕峰不蠢,只是用脑子的地方不多,闻言一惊,像个孩子似得喊着‘娘’又跑回去了。
  张小绸面皮很薄,辗转请余甘子问过了南燕雪的意思,说是仰慕施夫子,愿意给束脩,并不占穷人家的课桌。
  其实穷人家中的孩子没几个能上施夫子的课,算上阿等、余甘子,再加上勉强跟住的辛符和小盘,以及长街上羊汤店家的孩子,施夫子的课堂一共不过五个孩子,添一个南期朗并没什么。
  “无所谓。”南燕雪道:“我难道还同孩子计较?”
  这话多多少少有点戳人肺管子,南燕雪是孩子的时候,吴卿华同她计较得多了去了,南榕峰这亲小叔待她也毫无回护之意。
  南期朗第一天从将军府书塾回来的时候,南榕峰紧张兮兮的,问东问西。
  “挺好的啊,施夫子讲课深入浅出,掉书袋也会解释典故,不像邹夫子,只会让我们自己翻书,”南期朗说:“而且课堂里人还少,施夫子逐一答疑,讲得很透。”
  南榕峰似乎不信,道:“那些野蛮孩子没欺负你吧?你可别染什么虱子跳蚤回来!”
  张小绸狠拧了他一下,南期朗道:“哪有啊,他们身上味都挺好闻的,余甘子有股皂角香,小盘有股甜奶味,阿等有股墨味,阿勤有股羊汤味,阿符有股狗味。”
  南榕峰听他阿来阿去的,嘴抽了抽,道:“狗味还好闻啊,臭烘烘的!”
  “不是臭狗味,就是草地里打滚的味,我同爹爹你讲不清啊!”南期朗有点被他问烦了,望向张小绸求助。
  “去,去。”张小绸拿帕子掸南榕峰,又对南期朗笑道:“那你还算喜欢?”
  “喜欢啊,除了来回路上多半个时辰,其他都很好。”南期朗见南榕峰被轰走,就对着她说悄悄话,“而且课间我看他们还能踢蹴鞠呢,娘,真是特别好玩,书塾一整个后院都是蹴鞠场,他们可比向文书塾的书呆子好玩多了,阿符踢蹴鞠好厉害,一脚飞上天,十踢九进!风流眼的门柱刷了红漆,特别漂亮,都是将军给他们弄的呢。”
  张小绸笑道:“书呆子?你哪里学来的,是不是那个阿符叫你书呆子了?”
  南期朗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关系的,他管阿等和阿勤都叫书呆子,只是不叫余甘子书呆,他管余甘子叫余甘子,有时候叫余小甜,有时候叫余甜甜,因为甘就是甜的意思嘛。还有他也不叫小盘书呆哦,小盘玩蹴鞠也好厉害的,她不是书呆!唔,等我把蹴鞠踢好了,他也就不会管我叫书呆了。”
  南期朗明明是去念书的,总说蹴鞠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又找补了一句,“书塾的藏书特别多,比向文书塾还要多得多,我听阿等说,将军府里的藏书更多呢,只是不便外借。娘,我能进将军府看书吗?”
  张小绸刚开口要进书塾,又开口要将军府看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道:“往后再说吧。”
  南期朗不做他想,认真吃酒酿甜汤。
  这个时节真是满街的酒酿香,家家户户都在做酒酿,蒸糯米撒酒曲,酿成一缸甜酒*,直到立夏方歇。
  长街上就支了五六个卖酒酿饼,每个摊头的酒酿饼都不一样,靠近北货铺这边的酒酿饼最便宜,因为没馅,但很好吃,饼子干爽喷香,掰开来散发着酒香气,常有妇人半炉半炉买回去礼佛。
  靠近羊汤铺子这家是咸口的,肉馅汁水满溢,草头馅撩拨春弦。
  书塾边上原本是清净地,但有了孩子就热闹,支在这里的酒酿小摊自然是孩子们最喜爱的猪油豆沙馅,余甘子几乎每天下学都会给南燕雪带一个回来,从角门一路到正院,晾得正好不烫嘴。
  但一连几日微雨,煎酒酿饼的婆婆没有出摊,眼瞧着快立夏了,酒酿不做了,酒酿饼也就没了。
  余甘子想着南燕雪没吃尽兴,心下有些遗憾,可一回正院,就闻见一股甜滋滋的酒酿香。
  廊下,南燕雪仰在躺椅上抛接豆包玩,小铃铛好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郁青临支了炉子正在煎酒酿饼,弟弟妹妹们在廊下一边等饼熟一边玩,东边几个,西边几个,嘻嘻哈哈,毫无烦恼。
  一只毽子朝余甘子飞过来,她弯眸一笑,怀中还抱着书本也不碍着她灵巧地侧身一踢。
  “回来了?”郁青临笑道:“刚好来吃饼。”
  郁青临的酒酿饼是独一份的玫瑰松仁馅,红糖渍过的玫瑰反而是清甜的,花香一点都没折损,咀嚼的时候才会在唇齿间散发出来,间或碾到一粒松仁,满口生香。
  酒酿的皮子还很薄,煎得酥酥脆脆的,南燕雪用酒酿饼在小铃铛鼻子前头晃,他眼睛都没睁开就张着嘴要咬,惹得南燕雪直笑。
  “好香啊。”小铃铛揉揉眼,抬手扒住郁青临的肩头。
  “醒啦?”郁青临占着手,就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
  小铃铛醒了醒神,朝南燕雪手里的酒酿饼蠕过去,‘啊呜’咬下一口。
  郁青临每煎好一锅,晾到盘中眨眼间就没了,煎到第三锅的时候,就见从身侧冒出来一个饼,是他刚递给南燕雪的第二个饼,南燕雪又让小铃铛递给他,小铃铛抓饼在手里,缩回去咬了一口,然后把缺口的饼往郁青临嘴边凑。
  “馋猫猫。”南燕雪搓了小铃铛两下,把他搓得直乐。
  这个时辰吃了松仁饼,晚膳是要少用一些的,但今天外院灶上做了小茴香的酱肉包子,南燕雪最是喜欢吃,拳头那么大的包子一连吃了四个,连小铃铛都自己干掉一个半,郁青临只得给了他一颗大山楂丸。
  小铃铛捧着山楂丸认真啃,像一只小松鼠。
  南燕雪瞧着他,又想起阿苏抓着绿樱子啃萝卜的豪迈样子,可总觉得她的面孔不那么清晰了。
  此时,仆妇又送来每日睡前一碗的安神药,南燕雪熟门熟路地端进屋里开了后窗去倒,她这屋里没点灯,倒是斜对着的小厨房亮堂堂的。
  南燕雪一碗药泼出去的同时郁青临正好走出来,南燕雪收回手自窗缝里瞧见他步子一顿,随即垂了垂眼,平静自若地往前头来了。
  见状,南燕雪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想到平日里睡前吃的茶汤点心,胸中顿时像灌下一口火辣辣的酒,将她纵割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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