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骆女使一口应下,道:“郁郎中呢?叫他上我这来一趟。”
  此时,郁青临正忙着熬秋梨膏。
  秋梨膏的方子并不唯一,江宁府和剂局的方子除了秋梨之外,还用麦冬、贝母、百合和款冬花。
  贝母分浙贝母和川贝母两种,两者相较,浙贝母的性质要更为苦寒一些,适合风热咳喘的人服用,而川贝母虽没这么凉性,更适合阴虚之人服用,但两者都是脾胃虚寒者应该避开的。
  郁青临斟酌着拟了一个方子,也算就地取材,添了鲜藕、白萝卜,又入鲜生姜泥去寒性,这下就老少咸宜,府中人人可用了。
  熬梨膏是个大阵仗,一熬就是一整天,所以郁青临就干脆在山水居里架起了一口砂锅,削梨切藕砍萝卜,熬得这偌大的山水居全是丝丝缕缕的香甜气,孩子们全被勾了过来,听说现在不能吃,又嘟着小嘴跑去林子里那棵银杏树下听余甘子弹新学的筝曲。
  筝音在秋风里显得有些怆然,但孩子们听不懂,一边撕叶子一边听,弹完一曲,‘啪啪啪啪’开始鼓掌。
  余甘子转首看去,见他们一个个不吝力气,把巴掌都拍红了,忍不住一笑。
  郁青临从骆女使院中出来时,梨膏都还没有熬好,直到夜里才终于化作一大锅棕褐的甜浆,但还没完全熬干,只能移到正院的小厨房上收膏。
  小厨房的小灶上还暖着吃食,郁青临本以为是南燕雪或余甘子的宵夜,却听仆妇道:“郁郎中,将军吩咐了,请您吃了再忙吧,刚宰的羊。”
  “将军吩咐的?”郁青临又问了一遍。
  “是啊。”仆妇道。
  暖在灶上的吃食分两层,最底下是一钵用羊汤煮的羊粥,上头的小笼屉里是满满一碟羊杂羊肉。
  郁青临瞧见边上还有一碗切好的芫荽和炸好的花生米,是用来拌羊肉羊杂的,单独搁在外边是不想被热气烘软。
  跟泰州那种浓甜酥烂的羊肉口味不一样,这从北边带来的羊肉是白煮的,看起来油汪汪的,但一点又不腻,好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没什么香料,只有那唇齿间的羊肉香气在不断回响。
  羊粥就是用羊汤煮的,只多加了一点盐,郁青临吃完一碗还舀一碗,脑海里一直在想骆女使要他一同去招待那些官夫人的事,直到把那一钵粥都吃尽了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空掉的粥碗,心想着,‘骆女使为什么会让我陪同见那些夫人呢?是将军的意思吗?’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显得他的探究那么惺惺作态。
  ‘是因为翠姑她们不喜欢应对这些事,所以才叫我去应付一番,可,可怎么也不该是我啊。’
  ‘招待官员内眷,是内眷啊。这种事情,寻常不都是,内,内人去做的吗?将军,将军心里是有我吗?将军心里有我?有我?可能吗?可以吗?’
  郁青临渐渐红了脸,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又怕自己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如今是秋天又不是春天,我总不至于是得了桃花癫?’
  灶上的梨膏已经越收越浓,甜得催人发癫。
  不加蜜糖的膏称作清膏,滋味清甜薄酸,也很好吃,只是放不久,明年开春前要吃完,所以郁青临只打算做三罐清膏,余下的都用蜂蜜来收膏。
  他想了想,先舀了一盏清膏搁在边上晾凉,又盛了几罐清膏一一封口,剩下的倒入蜂蜜收膏。
  等把梨膏都弄好了,最开始的一盏清膏也凉透了,凝成了冻。
  郁青临将这盏清膏送到南燕雪屋里时,她刚从龙三他们的院里回来,鬓边的发丝甚至还有先前练刀时的汗。
  “将军,先前天热,您练了刀去看他们,正好收一收汗,眼下天冷了,您这一路冷飕飕走过去,该着凉了。”郁青临有些后悔给南燕雪做这一盏凉冻了,张袖把小盏藏起来。
  “前几天是谁伤风?难不成是我?”南燕雪道:“藏什么?给自己做的夜食?”
  “梨膏凉冻,只您现在不能吃。”郁青临道:“这几日在码头上被冷风吹打着,还是先泡个药浴吧。然后我再给您请个脉。”
  “然后我才能吃你这口是吧?”南燕雪道。
  郁青临忐忑地点点头,做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南燕雪也不是孩子,竟拿口吃的来要挟,也是够不自量力的。
  南燕雪从他身边擦过去,道:“备水。”
  入夜后仆妇也要休息,院里只留了几个守夜的,没有再开一间偏厅给郁青临等候,他就在南燕雪正屋的花厅里等着。
  花厅的美人榻上横七竖八地甩着几张上好的皮子,羊毛、狐毛、兔毛还有紫貂毛,每一件绒都很丰密,浅色清亮,深色浓重,感觉每一件都价值匪浅。
  郁青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皮货,细瞧了瞧,发现这些并不是皮子,而是已经依着南燕雪的身量做好的裘衣。
  小芦从内室走了出来,着人将这几件裘衣都拿了出去,她自己也抱了一件紫貂毛的大氅,嘟囔道:“死重啊。”
  她的口吻非常无礼,不由叫郁青临好奇起来,道:“这不是将军着人买的吗?”
  “不是。”小芦道:“将军在泰州也穿不上这裘衣啊。”
  “这倒是。”郁青临以为是押船的叔伯自作主张买的,就道:“那把兔毛、羊羔毛那几件沿着缝线拆了,给孩子们做些风帽围脖也好。”
  “这主意倒好!”小芦笑了起来。
  “不过泰州有些年头也格外冷。”郁青临道:“这件紫貂的裘衣是窄袖阔幅的,又是紫绸子,旁人也不能穿,给将军留着吧。”
  小芦将怀里的裘衣抖开瞧了瞧,似乎还是不满意,嘟着嘴道:“那先收着吧。”
  她带着仆妇往库房里去了,郁青临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正要喝,忽然瞥上小芦方才站过的地方落了一封信。
  郁青临搁下茶盏走过去蹲下身将信拿起,只信封上没有署名,只落着一个火漆。
  火漆形状很奇特,并不是什么印章,什么符文,像是半个尖尖的菱角。
  郁青临从没见过这样的火漆,自语道:“这是,用刀尖抿上去的吗?”
  “是。”发顶落下清清冷冷的一个字,像是着了一片雪。
  内室新换的布帘被掀动时没有一点声响,郁青临连南燕雪什么时候走出来都未觉察。
  他一抬头,只见一片月色拂来,在唇上轻割而过。
  第41章 “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吗?”
  南燕雪一出来就看见郁青临屈膝在捡任纵的信。
  算上这封,他共寄来了四封信。那些信南燕雪也看了,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话,也会提及从前军中诸人的现状,也会问起南燕雪的近况,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南燕雪一封都没有回过,没什么好同他讲的。
  郁青临拈着信抬头望着她,眼睛里的心思像水一样淌来淌去。
  ‘将军身上穿的是,寝衣吗?’
  南燕雪身上的也是新衣,泰州出茧绸,自然也少不了好裁缝,好绣娘,不过她身上这件松松软软的袍子没有绣花,只是一袭柔白。
  郁青临越是不去想,越是想,越是在心里骂自己无礼,脑海里的念头就越无礼。
  影影绰绰最旖旎,明明暗暗更销魂。
  他将信递过去时,索性想看个仔细,好绝了心思。
  也巧,抬眸时两滴凉凉的水珠子从她乌发尖尖落下,掉进他眼睛里。
  南燕雪就见他的双眸被水打得湿漉漉的,眼睫都揉得飞翘。
  她将信从他的指尖抽走丢在桌上,只听郁青临有些担心地问:“是有谁在威胁您吗?”
  南燕雪在桌边坐下,闻言眉眼一动,问:“你觉得这信是威胁?”
  “否则,谁用刀尖做火漆印啊?”郁青临理所应当地说。
  南燕雪笑了起来,她此时是觉得真好笑,眼睛弯弯,唇角翘翘的。
  若是冷笑,唇角是平着扯开的,眼睛微微一眯,根本没有笑意。
  “如若不然?”郁青临问。
  南燕雪看着那封信,道:“就不能是示爱?”
  郁青临以为这是个玩笑,可忽然想起这信是从那件紫貂裘衣里掉出来的,而这些裘衣并不是南燕雪要的,且因价格昂贵,押船的叔伯也不会自作主张。
  那么,是礼物吗?
  他想起小芦流露出的那丝厌恶,想着,‘不讨喜的礼物?示爱,难道真是示爱?从前在军中认识的?这人是在纠缠将军吗?将军应该不喜欢他……
  “回神啊。”南燕雪觉得郁青临在她跟前有点放松过头,还一愣一愣的,“你来我房里是干站着做烛台的?瞪的一双傻眼。”
  漂亮的,明亮的一双眼。
  郁青临赶紧把小药箱提到桌上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刚好压在那信上。
  诊脉时,这屋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有一种药香渐渐晕上来。
  ‘为什么会这么香呢?’郁青临实在是不明白,‘药浴的药材是我亲手配的,骨碎补是苦的,当归是苦的,刘寄奴是苦的,牛膝是苦甜的,党参是苦甜的,姜黄和桂枝倒是香的,可也不是这种香气,小芦姑娘私下添香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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