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宋星瑶又发了一条什么消息,程月萤重新低头,想回复点什么,但手指僵住,什么都没打出来。
  半小时后,合伙人陆续结束对谈,hr开始一对一叫人进会议室,每一个名字被叫出去时,都像是在宣判结果。
  到了午饭时间,没几个人动身,只有各种小群里的消息一点点扩散,有人会被裁,有人会被relocate,有人则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一言不发地把水杯、便签、家人的照片放进纸箱。
  程月萤年资浅,被叫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二分。
  她站起来时,手心全是汗。
  “evelyn,我还记得你刚来的面试就是我做的。”
  hr声音有些哑,扬起了一个疲倦的笑,“你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受认可,江律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她给你争取了一个relocate到港岛办公室的机会。”
  程月萤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会儿,说:“可以给我两天考虑时间吗?”
  对方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递来一张表格:“我理解,税制、薪资、生活成本都完全不同,但名额有限,最迟后天下班前答复。”
  坐回位子那刻,程月萤整个人都虚得像风里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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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工人最可悲的一点在于,即使明知道自己前途未卜,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否则可能会影响背调,真无语啊。”
  宋星瑶忧心忡忡地说完,又发过来一条:“不过还好上次请你们喝manner送的离职箱我没丢,这不立刻就用上了。”
  relocate名额有限,她们团队因为业务量少,整体都被裁了。
  但其实拿到名额的很多人也在犹豫,工作久了人脉和社交圈都在这边,更别说很多人已经在北京置业。比如周合霖,家里的孩子还很小,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狠下心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好英明。”周合霖也边处理文件边摸鱼:“买几杯送箱子?明天我也买一个好了。”
  晚上的聚餐来的自然,是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提议的,前后几年入职的十几个人,曾经一起熬过夜加过班的同伴,如今一个个像难民,提前吃散伙饭。
  就选在写字楼附近的一家酒吧,因为上过热播剧,总有人排队,今天倒是像被他们的同事占满了。
  喝了几杯酒,气氛才终于活过来一点。
  有人开始讲律所里的八卦,有人哼歌。有人眼睛红了,说:“我爸妈还不知道我被裁了,我都不敢说”。
  程月萤坐在角落,慢慢把杯子里的酒一口一口喝完。
  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越喝越觉得胸口发涩。
  周合霖招手又点了几个冷盘,看见程月萤闷声不吭,问她:“阿萤,你怎么打算的?”
  宋星瑶也看过来。
  从程月萤入职,周合霖就是她的带教。他们那一年的几个实习生只有程月萤和宋星瑶留用了,三个人也算患难之交。
  程月萤摇摇头,“没想好。”
  她知道hr说的话半真半假,她拿到机会多半是因为身份原因,能削减一部分用人成本。况且……
  “我不是很想去。”她小声说。
  周合霖和宋星瑶对视一眼,想起了程月萤刚入职的时候周围人传的风言风语。
  宋星瑶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跟我一起去读书吧?读个其他的学位,我真不想干了,折寿。”
  程月萤和她轻轻碰了下杯,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像深夜玻璃窗上的冷凝水,浮了一瞬便悄然滑落,不留痕迹。
  太累了。
  过去这些年她像踩着钢丝生活,如履薄冰地维持太久,好不容易才站上一个平衡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早已习惯接受的生活节奏和艰难构筑出来的世界雏形
  忽然又站在了失衡的边缘。
  心里装了事情,就容易喝多。白葡萄酒,威士忌兑可乐,最后还喝了一杯清口的龙舌兰。
  酒意一点点攀上来,喉咙热,胃有点胀,胸口却越来越空,像掉进深海里,被黑暗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家闹哄哄地散场,有人说去ktv续摊,有人打车离开。
  程月萤站在酒吧门口吹了会儿风,周合霖问她:“要不要送你?”
  程月萤摇头,“没事儿,我住得近。”
  是宋星瑶坚持把她送回去的。
  下车的时候程月萤还算清醒,进了电梯才觉出一阵一阵的头晕,靠在轿厢上,眼前浮出片刻空白。她脚步踉跄地在门前按密码,指尖有点发抖,输了好几次才按对。
  门开的一瞬间,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冷气扑面而来。
  程月萤蹬掉高跟鞋,低头拿拖鞋,余光一瞥,看到了一双男士皮鞋。
  她脑子发木,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梁灼的鞋子。
  她往里走两步,看见了梁灼。
  客厅也没有开灯,梁灼坐在沙发一角,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远处楼宇的灯光从窗户里落进来,只照出他侧脸一点模糊的轮廓,眉目冷淡,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月萤怔了一下,轻声唤他:“梁灼?”
  她这才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翻出手机,才发现下班时分梁灼给她打过一通电话。那会儿大概是大家一起在楼下等车,她被人围在热闹里聊天,没有注意到。
  梁灼没有反应。
  “梁灼,”程月萤走近几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看到你的电话……”
  依旧没有回应。
  程月萤酒醒了大半,心跳微乱,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梁灼,我回来了,你怎么了?”
  这次她声音更近,语调带了一点急促,指尖碰了碰梁灼的手背。
  一片冰冷。
  梁灼忽然动了。
  仿佛是一个溺水太久的人,在冰冷黑暗的窒息里被硬生生拉回现实的氧气中。
  梁灼的身体忽地一震,眼神重新对上程月萤的一瞬,有那么几秒恍惚得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太沉太烈,像火山深处的一口井,平静又滚烫。
  程月萤怔在原地。
  下一秒,梁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那种用力到近乎失控的力道,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人忽然抓住了仅剩的浮木,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喑哑,有些恍惚地重复道:“你……你回来。”
  “……你怎么会回来?”
  第46章 是不是我活该?
  程月萤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
  手腕被握得有些疼,她不自觉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灼就像骤然清醒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他往后退开,方才的恍然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全被收拢。
  梁灼摇摇头,说:“没什么,刚刚可能睡着了,吓到你了。”
  “等很久了吗?”程月萤抬头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梁灼没有回应,只是问她:“你喝酒了?”
  没等到程月萤的回答,他就转身去了厨房,背对她在餐边柜拿了只水杯,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失控完全从来没有发生过。
  微弱的光线映在他侧脸上,削薄的下颌线条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冷淡。
  程月萤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从来没见过梁灼这个样子,那一瞬间光线太暗,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那种转瞬即逝的脆弱与惶然,像刀刻一样烙在她的视网膜上,怎么都抹不掉。
  梁灼从来不是会轻易情绪外露的人,哪怕是最愤怒、最失控的时候,他也能冷着脸,语气平稳。
  可今晚他像是被猝然剥开了外壳,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血肉,连呼吸都不稳,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重心。
  “梁灼,”程月萤叫住他,“你以为我不会回来?”
  梁灼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缓慢地,将手里的水杯放下,然后低头撑着柜子的边缘,指节一根一根地收紧,关节泛着白。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过身,重新面对程月萤。
  她站在客厅,窗边微弱的的光线从背后绕过来,只照亮她半边轮廓。
  程月萤只能看到梁灼模糊的身影,他隐在黑暗中,周身有种困兽一样的孤绝。
  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面对彼此,像两个不愿开口破局的局外人一样对峙。
  他们和平相处这么久,粉饰太平一样默契地不提旧事,不提好像过去就不存在,不提好像就真的可以不考虑未来。
  但是问题还在那里,不去求解它就永远存在,时间不会消解它,只把它放大、钝化。到头来,还是亘在两个人中间绕不开。
  在过去,在每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的沉默中,在黑暗里。
  电梯运行的声音透过墙板传进来,很轻的一声,听在程月萤耳中,却像一声炸雷。
  “我喝了酒,”她轻声说:“今天同事聚餐,我没有及时回你信息,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不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