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得了空,杨荣清就往督军和特使那边凑,大概是因为都是读书人,能让他觉得亲近些。
  白蓉镜荆中和见他年纪小,又是主帅的儿子,都爱护他,言语柔和可亲;
  杨荣清也知道谦逊做人,少为这些大人们添麻烦——一时之间,竟交往的很是不错。
  但朝廷派来的文官,到底有正事要做:
  荆中和的算盘珠子都磨掉了三层漆,整天带着自己从户部组出来的那支小队伍东跑西颠。
  白蓉镜也忙着和主帅副将等人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也没有多少时间指导他的文章。
  没人能找的时候,杨荣清就安安静静在自己住处看书;
  行军时也安安静静的,端正坐在马上,不急不缓,几乎让人想不起这个人。
  宁蕖呢?
  宁蕖在忙着放鸽子。
  这一场仗还没打,却已特别的很。
  普通人家道是杨国舅宝刀不老,为国出征;
  朝中的风向却多以为杨国舅凶多吉少——宁蕖横想竖想也觉得说不通。
  或是因为他在宫里消息更灵通些,有些事情在考虑的时候跳过去了,但……
  一场对外的大战乃是国事,陛下怎么可能借此谋害忠臣;
  更何况,还是先太后的胞兄,陛下自己的舅舅?
  兵甲未动,军心就乱了,怎么能行?
  这风向总让人觉得怪,觉得不合理。
  若是有一人两人妖言惑众还则罢了,十几天攒下来,竟有许许多多朝臣都是这个态度。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头,到底是哪来的?
  就不能相信一下陛下对忠瑞侯府的信任吗?
  所幸杨戎生作为主帅本人似乎倒是没有受到影响,相反,大军编队日益增加,都被治理规划得整整齐齐的;
  不知是将士们心地纯粹还是如何,并不见有人受那些谣言的影响。
  本不属京城统辖的地方军,编入队伍后也能很快适应,融入的很好。
  看来参军的总归还是比外面人意志坚定些。
  主帅的意志不动摇,军队里也就没事。
  但话说回来,宁蕖自己判断没问题归一回事,还是要向京城回禀就是另一件事。
  描述里不能掺个人情感,只能客观阐述,有许多标准;
  譬如今日到了哪哪哪、收入粮草多少石、编入军队多少人、收集兵甲多少套……
  他先写,还有白蓉镜的一封、荆中和的一封,三人勉强也算是互相监督;
  再由专人负责缩写到一张小纸片上去,再上鸽子。
  密信务必要简洁,不许多写什么奉承的套话。
  否则哪一日墨水用多了,鸟飞起来就摇摇晃晃的,让人担心能不能安稳回去。
  出来时带的鸽子多,越放越少,好在有些还能回来,权作补充。
  除此之外,杨荣清未与宁蕖亲近的原因还有另外几点:
  宁蕖确然有些文化,但还没到能和朝臣们谈诗论词的程度;
  而且作为一个之前没怎么露过脸的高位太监,谁也摸不透他的底,更不敢随意套近乎;
  最后一点则是——
  无论怎么看,这位督军内侍似乎都与杨小侯爷亲近些。
  譬如,半夜陪着杨小侯爷去砸其二弟的门……
  哦,不是一起砸,是去劝。
  只不过效果不甚显著,劝又劝不动,拉又拉不开,又担心把主帅叫来会出人命,只能僵着在旁边碎碎念。
  可怜这位即将拿到大太监的拂尘,再度升官得势的掌印太监;
  面对没喝酒却兴奋得像是耍酒疯的杨小侯爷,竟真真是手足无措。
  难得驻扎在地方军营里,不必住帐篷而有屋子;杨驻景当夜敲起了阔别已久的门板,拎着一盒子点心,边敲边叫:
  “荣清!开门!”
  “我是你哥!”
  第87章
  若非才听过杨驻景抱怨了一晚上最近胞弟不与他亲近;
  宁蕖还真以为, 这俩人是会天天挽着手出去玩的关系。
  至于抱怨着抱怨着就忽然窜起来要去找人这种诡异行为,宁蕖更是不知该说是习惯了还是看开了。
  总之他也只能抱着自己的新拂尘跟上——没有要拿这个压人的意思,实在是重要、怕丢;
  送来东西的人还帮安芰带了话, 说一定要他回京后完完整整地还回去,不准有一点儿弄坏了弄缺了。
  宁蕖知道这拂尘被送来是圣人的意思, 依旧不耽误他感激自己这位发小。
  伺候圣人忙得都昏了, 还有空来照拂他呢。
  杨驻景敲门敲的高兴, 里面的人却不开,声音听着还没有睡:
  “兄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以么?”
  杨驻景听他语气生疏,更加不满:
  “没有什么事, 只是我想见你。”
  “不行吗?开门,给你带了东西。”
  “兄长若只要见我,就不该带外人来。”
  杨荣清的声音依旧冰冰冷冷的,隔着门听得很清,说明他已到了门前。
  宁蕖有些尴尬, 指着自己,拿口型无声问问要不要自己先离开。
  小侯爷只拉住他,继续对里面说话:
  “宁蕖是陛下钦定的督军,本就担着监察的职名,怎么算是外人?”
  “……”
  里面安静了一会,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向这位督军太监请罪,但最后还是冷硬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
  “除了你我兄弟之间,其余都算外人。”
  “?!”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话……那父亲呢?母亲呢?其他弟妹们呢?”
  “若我和他们一同来, 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开门?”
  “…………”
  “兄长还是请回吧, 明日荣清再去拜会。”
  眼见着小侯爷得不到满意的反应, 手已经按在了门上要拆锁,宁蕖更是一阵慌乱不敢出声的阻拦。
  杨荣清对他似有敌意, 虽不明原因,但他也觉得自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不宜出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僵持过一会,一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杨小侯爷还真在自己这位弟弟面前屈服了;
  只把带来的点心放在门前,嘱咐了声早些睡,便神色低落离开了。
  宁蕖想了想,觉着这一次的汇报总归有些新东西能写。
  等到二人远去,听不见声响,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杨荣清走出来,身上没穿那件软甲,站的很直;
  看看人离去的方向,又垂眸瞥一眼地上的东西。
  小厮代他拎起那盒糕点,问他如何处理,只得到一句:
  “丢了吧。”
  又冷淡又轻,和方才在门里一样令人着恼。
  小厮应了一声,要去办,却又听这位二公子迟疑半晌,神色间露出些挣扎,良久还是补了一句:
  “……不要让兄长看见。”
  ……
  抚宁驿后,往文州一路上再没有出过什么不妥。
  不在京中少了操劳,不必连宿大夜地陪着那些事情转;
  沈厌卿自觉虽没有好转,但心一闲下来,恶化的速度也就慢了。
  左不过每日多睡些,醒了就问问到哪里了;
  虽然有些事情总是不免让人担心,但既然都走上了正轨,那就顺其自然,并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了。
  他只能说对自己的谋算有些信心——他的学生也已成长起来,会替他补上逻辑里的缺漏。
  在帝王的位子上坐一天,能学到的远比从书上、从他这里学到的多。
  若说此时再让他给姜孚上课,他也不知该讲什么了。
  青出于蓝大概说的就是如此……
  哈哈,毕竟要坐那位置的是姜孚而不是他嘛。
  他不过是个学问道理的容器而已。
  蜉蝣卿们从前闲着的时候,也会探讨他们存在的意义,往往连深带浅扯了一堆,最后结论却是:
  先帝子嗣太少。
  也不能说是绝对的少,只是因为先帝前半辈子忙着打仗,一直没闲下来;
  当时看着没问题,等闲下来一回头,才发现子嗣出生都太晚,近成年的太少,想挑也没得挑。
  正常来说,立嫡长就可以了,后面的那么放着就行。
  奈何先帝是个心气高又负责任的,非要给万姓挑一个靠谱的继承人。
  负责任不要紧,一挑可就出了问题:
  姜采薇的性子太过愚仁,做兄长很合适,做君王就差的太远,早早就被排除在外了。
  只要不定那个唯一的嫡长子,这限制可就解开了——在其他皇子眼中,这就是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能上的意思。
  既然机会平等,那年长的年轻的也就该一同看待,不该因为太过幼小就错过这机会;
  万一最合适的人选反而后发,需要点时间才能崭露头角呢——
  这群惊才绝艳的短命鬼就因为这么个无聊的原因被挑出来,被架成皇家父子之间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