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只差说,皇帝是有心养蛊,挑起儿子们之间的争斗。
  看着他们互相残害,只留最为优秀的一个,再赏他无聊的位置。
  分明都是骨肉相连的亲人,怎能如此无情?
  姜齐撩起衣摆,笔直跪下:
  “请父皇三思。”
  “你大胆!!”
  先帝摔了杯子,从座位上起身,颤着手指向地上并肩跪着的两人。
  “你讲的不错,我是如此想的。那怎么样!你想不想活!”
  这世道下,想活着本来就是要争取的。只有生来衣食不愁的人,才会多做这些矫情。
  这年十八岁,未来将要被冠以“采薇”的字的皇子,面对天颜震怒竟屏住了神情,冷声答道:
  “若是要以兄弟手足作代价,齐也未必要如此爱惜这条命!”
  帘外许多少年都猛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里面。
  这可是他们最大的对手,最难取胜的对局……
  难不成,难不成……
  “……好,很好。”
  武器落地的声音。
  他们的耳朵都特意磨练过,听得出那是先帝的佩剑,扔到了姜齐面前。
  “你该清楚,你什么也改不了。”
  “便是你死了,最多也就是给你的兄弟们让一个位置,其他的还是要被淘汰下去。”
  “他们可都高兴等着呢。不像你,只要自己干净。”
  “你要如何选?”
  姜齐竟直接拾起了剑,声音中不带一点犹疑。
  “儿臣自当向这天地证一个’仁‘字。”
  杏白的纱幕上喷过一道殷红。
  起先是碎点,而后很快流动起来,垂成一条条血痕。
  血渍最是难以清洗……这样的人的血,会不会在百年后凝成碧玉呢?
  可惜现在只是泥浆似的淌出来,濡湿了垂地的锦帷。
  新丧亲子的先帝一点也不见悲怮的颜色,只是站在帘后,沉默半晌,冷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肖我。”
  第29章
  “直至今日, 我也仍然无法理解大哥为什么那样果决……或许这正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岂止他自己,剩下十余个兄弟都只想做那“以暴易暴”的赢家,谁想过要跳出这蝈蝈笼呢?
  姜孚并非不能理解仁王的想法, 也钦佩他宁死也要保全兄弟的仁爱之心。
  可是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是他,是他和老师, 他会怎么做?
  他想不到, 他当时太小了, 也不能像大哥那样敏锐地发现身边潜伏的人。
  老师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了,他也……
  他看向身侧, 帝师正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一分一毫消极的情绪都不肯放过,唯恐他落进为往事消沉的巢窠里。
  ——他也只会想赢。
  为了保全老师,保全母亲,保全自己而争。
  他终究只是个俗人, 在凡世间仍有许多想要的东西,做不到大哥那样干干净净。
  仁王府不算过分奢华,可许多人却终其一生也摸不到这里的门槛;皇帝的长子本是最稳当的位置,只要仁王愿意,就可轻易在夺嫡的腥风血雨里站稳脚跟……
  但姜齐就是抛弃了这一切。
  那道洗不掉的血痕好像在轻蔑地,永恒地嘲笑着所有人:
  你们不惜残害性命,滥杀无辜也要追求的那个所谓至上的位置,于我而言, 一文不值!
  若他有足够的能力, 他自当保下所有人, 无论他们是否拿刀剑对着自己;若他无权无势,那么拿命换下另一个异母兄弟也聊胜于无。
  他为何无权无势呢?……因为他不愿伤害自己的兄弟们。
  这便是一个无解的循环了。
  钓饵在先帝手中, 他们都不过被挑选的池中物而已。谁的鳞美,谁游得快,谁愉悦了垂钓者,谁就可做下一个持竿的人。
  奉德帝瓮中煎煮的是这天地,他们与那些短命的蜉蝣卿又有什么区别?
  ……
  “父皇说大哥不像他,于是将大哥抛弃了;但父皇最终选了我……”
  姜孚蹙起眉,无望地看向帝师。
  他也是那样的人吗?他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他心中其实有答案,不然也无法在这位置上稳坐至今。但他又是那样想知道,老师是如何想……
  看着他长大,最了解他的老师,是怎样看他的呢?
  沈厌卿的回答是抬手揉开了他紧皱的眉心。
  “陛下心细,想的也多……但其实谁都看得出,陛下是最合适的人。”
  姜孚践祚以来,没有冤杀过一个人,没有下过一条不恰当的令。
  勤勤恳恳地上朝,认认真真听着老臣们的建议,照着开国时设下的框架修修补补,并不多做什么新的改动。
  刚从战乱中平息下来的民生,最需要这样的君主。
  姜孚的眼睛好像能看见无穷的远方,无穷的往后;这年轻的帝王像是心中有一把尺,又有一杆秤,计量着这天下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毫偏差。
  姜孚向前倾身,以额头抵住沈厌卿的手,合上双眼:
  “嗯,只要是老师说的,我都相信。
  ……
  游游逛逛不觉间已是正午,安芰说不放心宫外的饮食,要二位回宫去用膳。
  沈厌卿本以为这就算结了,姜孚却一边往正门走一边规划着下午再来。
  临上车前,仁王府的总管畏畏缩缩地来送驾,沈厌卿微笑回应——虽然隔着纱。
  “奴才仍教他们都封着,等着下午陛下和这位大人再来……”
  下一秒沈厌卿却回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五个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方才还笑的和煦如春风的帝师,此时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你是惠亲王的人,为什么在仁王府?”
  “奴才不……”
  在皇帝和安芰反应过来之前,沈厌卿已出手如电,一拽一踩卸了这人手脚的关节,又拉脱了他的下颌,伸出两指,从其槽牙间摸出一个银钩挂住的蜡封小丸。
  做完这一切,沈帝师好像才放松了些,信手丢了那东西,在对方肩膀上擦了擦手。
  “不用狡辩,我认得你的脸。奉德十八年九月廿四,你跟着惠亲王进过宫。”
  “当时你站的很后面,怎么今日倒有这样的忠心?”
  “唔呃……”
  那“总管”下颌脱臼,说不出完整的词,只能狰狞地盯着沈厌卿,不知是被话激的还是疼的。
  “有胆子弄这些手脚,没胆子死的快点。七八年过去了,也不见你们长进。”
  沈厌卿难得有一丝笑意也无的时候,眼神扫视间,倒有些瘆人的意思。
  他尽量背对着正走近的姜孚,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姜孚侧身与安芰说了什么,安芰诺了一声,去安排了。
  沈厌卿忙着压制手下人的挣扎,没能听清,心中劝着自己:
  都摊牌了,总要有这一天的,与其端着那不值钱的架子,还不如趁现在多做点事……
  但他依然试图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这些年姜孚或许见的不少,或早已习惯,但他还是不想让姜孚看见这些。
  至少别看见他做这些事。
  好在姜孚停在了距他几尺多位置,也没有出言相询。沈厌卿手上发力,把“总管”按倒跪下,踩住对方小腿。
  “姚伏在哪!”
  他没去搜对方的身。
  他知道那群人没胆子在这对皇帝下手,更不敢在身上带什么武器。此时时间宝贵,容不得一点多余的动作。
  沈厌卿俯身贴到对方耳畔,压低了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问你,姚伏,姚太从,藏在哪了?”
  “——你知道落进我手里会怎样的,对吧?”
  “早些说了,我也好给你个痛快。”
  沈厌卿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在述罪时说得可怜,可是如今重操旧业,再做起这份行当,全身的血好像都沸了起来。
  他知道从哪里捅进去能听见对方最惨的叫声,用什么力道能活剥出对方的筋和骨头,挑开哪条血管能让人死的最慢最可怖……
  他伸手按在对方的脖颈上,那处脉搏跳得很快,很快。
  比起这些质量低下的野路子,他还是更怀念曾经那群对手。
  惠亲王一脉也真是落寞了,姜十佩要是知道现在是这群废物扯着他的旗号办事,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里坐起来……
  那总管依旧猛地摇头,求救似的将目光越过沈厌卿,投向皇帝。
  沈厌卿提了一下嘴角,手下力道更甚:
  “他是我养大的,你猜他信我还是信你?”
  “我和你打赌,就是现在在这把你剖了剐了,他也不会说一个字,你要不要试试?”
  对方“呜呜”的声音听的他心烦,他起身,抬头朝花树间叫了一声:
  “二十二!”
  树间跳下来一个瘦小人影,接过他手里制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