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蛮摘月亮 第55节
  马车在红毯前端缓缓停下。
  元氏的福寿仙姑已然位列在首,老人家内着鎏金绣花百子群,外加一道深绿色的褂子,暗底金纹,绣着仙鹤延年,头戴宝石抹额,手持楠木金拐,面目慈祥望着姗姗而至的九公主殿下。
  ''殿下不远千里而来,老身真是罪过啊。''苍老的声线夹杂着微微的颤栗,老人家热切的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元季瑶在众人的瞩目中亲自扶起姑太祖的手,她虽与这位老人家实在算不上熟稔,但临行前贵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揣着十二分的恭敬。
  想到此,九公主便也热切地回应对方:''能亲自前来向姑太祖贺寿,是九儿前世修来的福气,父皇母后心中都万分记挂着您,还请您一定保重身体,姿寿延年。''
  老祖宗笑容满满:''老身谨遵圣意,九殿下,快快请进。''
  一众元氏族人都整整齐齐立在门口,明里暗里打量起这位赫赫有名的九公主殿下,不愧是皇城里娇养的明珠。
  金钗紫衣,肤白胜雪,一双清澈的眸子眉眼如画,虽只有及笄之龄,可气质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雍容大方。
  谪仙下凡,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元季瑶与姑太祖携手进入元氏大宅。
  宽宅大院被池水环绕,雕梁画栋,草木葳蕤、井然有序。
  ''幸得圣上厚爱,咱们元氏一族安居宿州,锦衣玉食,家宅和睦。''说话间,众人步入了正堂,巍峨肃穆的牌匾上,是父皇当年御笔亲题的:福蕴华堂。
  元季瑶当仁不让坐在了首位。
  元修茂携一众子孙前来向九公主殿下请安。
  望着下面一张张毕恭毕敬的面庞,她惊觉其中几个的眉眼间,竟真的与父兄有几分神似,不由得暗暗感叹,果然是血脉传承之家。
  姑太祖盈盈笑道:''殿下,这几位便是咱们府上玄孙一辈:少轩、少容、少安、知仪、知夏、知晴。"
  语落,只见三位英俊少年与三位窈窕少女一字排开,齐齐向九公主行礼。
  元季瑶矜持地颔首,目光从容扫过众人,元家教养出来的后辈,果然气质出众,想来他们几个应当是与自己平辈。
  ''初次见面,本宫略备薄礼,还望诸位姊妹兄弟莫要嫌弃。''
  语落,一旁的青柑便端上早早备好的锦盒。
  众人齐道一声:''多谢公主殿下。''
  随后,元季瑶又按照礼节向姑太祖恭敬送上了皇后以及贵妃娘娘等人准备的寿礼。
  得圣恩垂爱,元氏一族男女老少的脸上皆露出满满喜色。
  家主元修茂跪地谢恩:''九殿下远道而来,府中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席,还请殿下赏光。另外,府中专门开辟了清净怡人的芳歇园,内外修缮一新,恭请殿下屈尊。''
  语落,他殷切的目光落在九公主身上。
  这一次,九公主身负重任而来,要在老祖宗寿宴那一天,亲宣旨意,送上福寿仙姑的尊号。
  放眼整个北朝,实乃独一无二的尊荣。
  所以元氏一族加紧修缮了院落,添置了不少物件,翘首以待九公主下榻。
  ''有劳诸位了。''元季瑶的目光扫过室内,某人手持长剑的拓跋身姿在一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或是有心灵感应,他的目光也越过众人与她相触。
  ''本宫舟车劳顿想歇一歇了。''
  公主开口,无人敢逆。
  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入了芳歇园,元修茂所言果然不许虚,院落内栽种了不少名贵的花种,枝蔓翩跹,香气袭人。
  ''本宫有话同易大人说,你们先退下吧。''
  青柑与松萝对视一眼,立即躬身退出了精致华美的主屋。
  ''易大人,这个你拿着。''她从袖筒里取出一张手掌大小的令牌,上头刻着独属于九公主的徽章。
  ''百里之遥,希望能助你快马加鞭。''有了这枚令牌,他可任意调用沿途馆驿的马匹,即使城门关闭,也可以凭借这枚公主令牌叩门放行。
  易知舟略有几分踟躇: ''殿下,初到此地,微臣还是等一切稳妥了再行离开吧?''
  想到她也是第一次与元氏族人相处,万一当中有不恭敬之徒,他也好········
  ''不必了,你快去陇西吧,本宫身边有这么多卫兵在,还怕有人不敬?''
  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她反而露出轻快的笑容:''再说了,这里是潜邸,论起来,元府上下都与本宫休戚与共,易大人不必担忧。''
  她低头将令牌塞进他的手中,却意外发现掌心的累累伤痕。
  一双柔荑不由得攥紧那宽厚的手掌,斑驳的伤痕与水泡交错纵横,有些已经结痂,可有些仍旧泛着丝丝血红。
  她眼眶一热,泪眼朦胧:''你受伤了?青柑,快去拿药膏来。''
  ''只是小伤而已,无碍的。''他一时窘迫,无措地抽回自己的手。
  可一抬头,却被她长睫上挂着的晶莹泪珠震住,她红着眼睛,委屈得像是一只小兔子,眼巴巴地望向自己,那一瞬,他的手脚竟变得僵硬起来,既不忍推开关心自己的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后撤一步。
  片刻的沉寂后,他才窘迫地开口安慰:''殿下别哭,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我一点也不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眼泪却更加汹涌了,盈盈泪花顺着瓷白的脸颊落下来,啪嗒啪嗒,直叫人心碎一地。
  青柑送上琥珀膏,半刻也不敢停留便退了出去。
  静谧的室内,只留下九公主委屈的鼻息声:''你既有伤,为何不说?''乌黑的睫毛被泪水粘湿:''本宫派曹洪生与你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百里之外的陇西如今是什么情形,他与她都不曾可知,多一个人去便多一份助力。
  易知舟沉默不语,任由她打开瓷瓶,为自己涂上半透明的褐色膏药,手心里传来清凉的触感,令人心神驰悦:
  ''不必,曹洪生忠勇果敢,有他在殿下身边守护,我才能放心离开。''
  她怔怔地望着他,室内的光线柔和清明,映衬着他英俊的侧脸,这一刻,她竟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牵挂之意:
  ''最多十日,我一定会赶回来。''
  她点点头,用心记下这十日之期。
  十日,只要十日就可以再次见到他,还好,她撑得住。
  易知舟克制地转过自己的手心,将她的令牌收入怀中:
  ''殿下,若有情况,尽可派曹洪生向我传信,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百里之遥,他策马奔驰一个昼夜便可赶来。
  她无话,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乖巧又无声地点点头。
  易知舟却头一次觉得脚下生根。
  紧闭的房门内,没有人知道公主殿下与易小侯爷说了什么,只是男人英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芳歇园外。
  *
  一日一夜,骏马疾驰。
  眼前的陇西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似乎与他离开时无差。
  反倒是此刻归来的易小侯爷,内心早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陇西城位于西北边陲,有史以来便是军事要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这里屯兵,用无数精兵强将筑起血肉长城,抵御外敌,守卫疆土。
  易知舟的父亲便是在这里,秣兵历马,尽忠职守,直到战死沙场。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多岁的朗朗少年,偌大的担子忽而落在肩上,他时常夜不能寐。
  小小年纪就扛起了与年龄不相符的重担。
  但好在,父亲一生正直,留下了忠诚可靠的旧部将领,易知舟就是在这些人的辅助下,学着掌权学着带兵。
  直到母亲与妹妹迁去都城时,他都不曾动过离开陇西的念头,他喜欢自由奔驰的马场,喜欢兵营里按部就班日子,简单纯粹,无拘无束。
  初见武帝,他对自己流露出的怀念与温情,都好似一张精美的面具。
  易知舟不愿成为政治博弈的棋子,他努力置身其外,哪怕武帝最终还是收回了他的手中的兵权,以母子分离为借口,将他调回了都城,他都不曾动摇过这份决心。
  父亲曾说过,一位合格的军人应致死忠于自己的国家,远离朝堂之争,警惕权力的漩涡。
  他始终铭记在心。
  可时至今日,他的心却三番两次失去控制。
  男人高座在马背之上,眸中是深深的纠结与困顿。
  ''小侯爷?''
  ''真的是小侯爷回来了?''
  第48章 陇西易家
  忠勇之家的巨额牌匾下,是易府略显古朴的正门。
  这座三进的宅子承载了易知舟童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留在府上的管家亦是当年父亲的旧部,贺管家年岁已高,易知舟曾经表示,愿意放他归家安度晚年,可是贺管家不愿意,他年轻时追随易大将军征战沙场,将军走了,但他已然把易府视为自己的归处了。
  ''小侯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沟壑纵横的脸上,扬起熟悉又热切的笑容:''老身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您,怎么也没提前知会一声?''
  贺管家一声高过一声,院里其余人也都惊喜地迎出来。
  自小侯爷调任都城之后,府上只留下六个人负责打理宅院看顾房屋。
  风尘仆仆的易小侯爷脸上挂着笑,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少了一个:''怎么不见康威?''
  贺管家微微一顿,面带难色:''回侯爷的话,康威他去南营了。''
  他阔步进了家门卸下腰间的长剑。
  ''南大营有事?''
  一路回到自己的卧房,兀自打开衣柜,随手取了一件旧衣裳。
  贺管家一边接过主人手中的马鞭,一边讲述眼下的情形:''侯爷有所不知,朝廷派了一位姓霍的将军来,说是要试行裁军之策,就从南大营开始。''
  易知舟脱下盔甲,露出精壮结实的后背,贺管家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左肩下方的旧伤,见那里还贴着药贴,心中不由得诧异:
  ''侯爷您的旧伤为何还没好?都过去一年了,按理说早该养好了呀,怎么还贴着药呢?''
  贺管家嘴上没说,可心里困惑:难道都城府中照顾不周?
  易知舟快速转身套上里衣,欲盖弥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